第二百八十五章 黄昏之歌 (第1/2页)
第一次来铁钉镇认亲就扑空,让父亲很失望,但我还是有了一个交代,以祭拜的仪式验证了我没有跟父亲撒谎。我们立即回到县城,让父母带着我去看了一下他曾经工作过的县航管站旧址。这是一次黄角树下的岁月回想。这也许就是年过古稀的老人最后一次故地重游,心情特别激动。
踩着汉城多宝寺小街的青石板路,鞋底与石块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与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对话。阳光透过三棵老黄角树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斑便在青石板上轻轻晃动,如同父亲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小街两侧的屋舍大多保留着旧时模样,灰瓦土墙间夹杂着几户翻新的砖房,墙角蔓延的青苔、屋檐下悬挂的老灯笼,还有路边小摊上叫卖的本地小吃香气,都让这条街显得既古朴又鲜活。
父亲走在前面,脚步比往日更显急切,却又在临近那片熟悉的区域时下意识放慢。他的目光在两侧的屋舍间逡巡,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像个寻找遗失珍宝的孩子。“就是这儿了。”他杵着老幺跟他用子弹壳特制的金属拐杖,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出手指着前方一排黛瓦土墙的老平房,眼眶微微泛红。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排房子在周围建筑中不算起眼,却透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屋檐下的木梁早已被岁月染成深褐色,木纹里嵌着风雨冲刷的痕迹,几根支撑屋檐的木柱虽略显陈旧,却依旧笔直挺立;墙角的青苔爬满了半面墙,绿意盎然中透着岁月的悠长;而那三棵黄角树枝繁叶茂,枝干粗壮遒劲,皲裂的树皮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纹路,显然已在此伫立了半个多世纪,像三位沉默的老者,守护着这里的过往。
父亲缓缓走上前,先是绕着老平房走了一圈,目光仔细打量着每一处细节。走到屋前的黄角树下时,他停下脚步,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指尖顺着树皮的纹路慢慢滑动,像是在触碰一段遥远的记忆。“当年这三棵树就有这么粗了,”他喃喃自语,眼神中满是眷恋与感慨,“夏天午休,我们几个年轻人就搬个竹床躺在树下,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凉快得很。”我注意到他的手掌微微用力,仿佛想通过这粗糙的触感,唤醒那些沉睡在时光深处的片段。
这里,是他五十年代工作过的县航运管理站。父亲说,1953年,刚满二十六岁的他土改工作组回来,被分配到这里,成为一名年轻的航运站会计。“那时候的办公室就在最东边的两间屋,”他指着平房东侧的窗户,“靠窗摆着三张木桌,我和老张、老李各占一张,桌上放着算盘、航运日志,还有一摞摞的文件。”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每天天不亮就上班,要统计来往船只的吨位、记录货物运输情况,还要处理船员的登记手续。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啃两个馒头对付。”
他走到当年办公室的窗前,踮起脚尖向里望去,如今屋里的陈设早已改变,却依旧能隐约看出当年办公区域的格局。“你看,那面墙当年挂着一张巨大的航运路线图,”父亲指着屋内的一面白墙,“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各个码头的位置,还有常用的航线,我们每天都要对着地图核对船只行驶情况。有一次遇到暴雨,上游的船只被困在江面,我们几个人连夜冒雨赶到码头,拿着喇叭指挥船只靠岸,忙到后半夜才回来,浑身都湿透了,却没人喊累。”
老黄角树下,父亲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那时候条件苦,但大家心气足,”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每到月底,单位会组织聚餐,就在这树下摆上几张桌子,买些肉和酒,大家边吃边聊,畅谈着以后的航运发展。老张是个老水手,给我们讲他跑船时遇到的风浪;老李会拉二胡,酒过三巡就给大家拉上一段,琴声伴着树叶的沙沙声,特别热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向往,“那时候的我们,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想把航运事业做得更好,让来往的船只都能安全顺畅地航行。”
如今,老平房依旧矗立,只是门前的门牌早已更换,“汉城县质量管理局”八个黑色大字醒目地挂在门框上方,无声地昭示着时代的变迁。父亲站在门牌前,久久凝望,眼神复杂。他说,离开这里后,他辗转了几个地方工作,却始终忘不了多宝寺小街的这排老平房,忘不了这三棵百年黄角树,忘不了那些一起奋斗过的同事。“后来听说航运管理站搬迁了,我一直想来看看,却总因为各种事情耽搁,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这房子还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庆幸,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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