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起刀(二更,7.2K) (第2/2页)
就这样,他入了魔,一挥刀,就从春雨初落,挥过了炎夏凉秋,挥到了大雪覆地。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他挥了整整六年的刀。
心态,也早已经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握着手中的刀,就会觉得分外安心,或许挥刀,不止是为了赢。
或许,他确实是爱武道。
在他十九那年,他再和师弟对练。
这一次,他终于赢了。
但他没觉得有多开心。
对面的师弟眼中含着泪,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愤恨,他注意到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嘴笨,从小就是,不然也不会被家里的父母赶出家门。
哆哆嗦嗦背的几句诗,远不如家中那位胞弟有灵气。
一户人家只能留三人,所以他就被都是文修的父母赶出了村子。
“阿诚,我目标不是赢你。”
他开口宽慰。
却不知道这句话对于自己师弟而言并不是宽慰。
此后,两人关系远不如从前,虽然从前也不怎么样,但好歹能过的去,之后,除了日常练武,两人已经像是陌生人。
他不止一次听见自己师父打骂师弟,说什么“若是你有阿福一半努力,怎么会不如他?”
或许……
自己不该赢那次交手。
他这样想着。
画面定格在了一个懵懂的少年,握着刀,望向天空。
“快,扔下一幅!”
毕节注意到了老爷子神态的变化,连忙催促一旁准备好的刘烨。
画卷腾空。
少年已经二十多岁了。
这些年,他从以练刀为主,开始将更多的时间分到了别的武学上,从拳,到掌,到腿……
师弟早已经入了阶,两人平日切磋,他又成了输的多的那方。
但他觉得这样很好,师弟重新赢过自己之后,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连带着师父,也看起来比以往开心不少。
输或者赢,对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他常常思考,或许自己也应该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生几个娃娃,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虽然每到了夜晚,独属于民湖人的那份野心还是会像野火一般燃烧,但他都会将其按灭。
这样的生活直到三十一岁。
那一年,他入阶了。
他不得不入阶。
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对他的武学境界形成了桎梏,若是不入阶,他的武学境界无法再精进,对于热爱武学的他而言不能接受。
而且,若是不能精进,他也没办法为自己的师门踢下武馆。
他收起了刀,不再和自己师弟切磋刀法,刀枪无眼,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更加喜欢点到为止的拳和掌。
只有深夜无事,他才会将刀拿出来,独自练习。
又过了几年,他如愿碰到了那个自己喜爱的姑娘。
是师父托媒人介绍的,比自己小将近二十岁,一开始他觉得不合适,但师父和师弟都说这是门不错的亲事,而且那姑娘他确实也喜欢,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了婚。
结婚之后,他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他每次看见那姑娘的脸,心都胡蹦乱跳,书上说了,只有碰见有情人才会这样,而且他听过姑娘的心跳,也是怦怦直跳,说明姑娘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又过了些年岁,姑娘生了娃娃。
回望自己八九岁的时候,他有时候会觉得不可思议,他刘福,竟然也能有今天。
也正因如此,他更加迫切地希望能为自己师门踢馆成功。
踢馆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座大山,渐渐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师门规定,出师前不可扬名。
而他有预感,距离自己出师,似乎没有多少时间了。
直到四十一岁的那天,师父找来他和师弟,告诉他可以出师了。
说这话时,师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师父的眼神是在告诉他:
“可以去踢馆了。”
这踢馆,一踢就是十六家。
直到第十七家。
踢馆之前,师弟来找过他,和他说过这人很厉害,善用一双子午鸳鸯钺。
因此,他拿出了那把收起来很久的刀,找人开了刃。
但刚上场,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对面那人,用的不是什么子午鸳鸯钺,而用的是腰刀。
他用的是朴刀。
按理来说,对面腰刀,应该是他占据优势,可他知道不是那样。
他自身有暗疾。
若是对面用子午鸳鸯钺,兵刃难以脱手,进攻他暗疾的机会少,而腰刀灵活的多,如果被对面发现自己的暗疾所在,可能会输。
虽然概率不大,但他不想发生变故,因此决定不用朴刀,改换同样更加灵活的单锋剑。
但身后的师父开了口,声音严肃:
“出刀,阿福。”
“师父……”
“朴刀对腰刀占优!出刀!”
师父再次低喝。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拿出了朴刀。
没事的,只要对面没注意到他暗疾所在,便问题不大。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
老爷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四十多岁的自己,目中晶莹。
此时三幅画上,各个年龄段的自己,在向他展示着年轻时候的自己是如何挥刀的。
但他却感觉手中的八斩刀无比沉重,抬不起手。
“不对不对!”
毕节慌了:“妈的好像搞错顺序了!!!”
“应该是倒过来的才对!!!”
他想起严景交给他的最后那幅画,好像顺序搞反了。
“……”
刘烨也是瞪大了眼睛,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搞错?!!
“怎么办怎么办?”
毕节全身被汗水打湿了。
他带来的三幅画已经全部用光了。
就在这时,却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又一幅画卷从天而降,徐徐展开。
老爷子同样震惊地看向那幅画。
那是……林府的院子。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将老人拉进厨房,开口说了些什么。
老人拼命摆手拒绝,少女扯着老人的衣袖不肯放,但老人还是落荒而逃,一溜烟跑进了屋内。
刘老爷子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那天。
“刘爷您帮我磨个刀呗。”
斐遇扯着自己衣袖道。
“磨……磨刀?”
“对啊。”
斐遇笑道:“这林府不愧是大府,这刀都卷了刃也不扔,这段时间人心惶惶的,街上没有磨刀匠,您帮帮我呗。”
“那个……那个……小遇啊……我最近也不太舒服……”
说着,自己撒腿就跑。
紧接着,画卷一变,又是另外一幕。
“老爷子!帮忙砍个柴啊……”
老虎在院子里开口喊道。
“砍柴?”
他推门走了过去,诡能从手中伸出,就要去掰柴火,却被老虎拉住:
“不行啊老爷子,少爷嘴挑,说了这柴火只能用柴刀砍,才叫有刀气!”
“刀气……”
他目光一定,笑道:“虎子啊,我觉得少爷这是在考验你!你想想,之前少爷从来没有这般要求,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就是在暗示你应该要多加锻炼了!”
“我先走了啊,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暗疾没完全好。”
而后,画面再一转。
“老刘!罗大县长在不在?”
毕节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少爷不在,你小子来干嘛?”
他横着眼睛望向对面的毕节。
“你看你!”
毕节无奈道:“不就是问了句话吗?怎么不给人好脸色呢?”
“我和你说,我这次来,是专程来献宝的!”
毕节神秘兮兮地开口道。
“宝贝?什么宝贝?”
他好奇地看向毕节的怀中,那里有个红布包裹的物体。
毕节嘿嘿一笑,将红布掀开来,露出一把镶满珠宝的刀鞘:
“老刘我和你说,这可是西湖府的宝刀,你要不要摸摸看,传闻西湖府百年府庆……诶诶,别走啊!”
最后,在刘老爷子愣愣的目光中,严景将众人喊到一个房间之中,秘密说了些什么。
没有声音,他也不知道严景说的是什么。
但他猜到了。
最后一个画面,是当时在林府,严景缠着他,让他教自己功夫。
“少爷您想学什么?”
他望向严景。
“刀法!”
严景笑道。
“刀法?”
他瞪大了眼睛,怎么偏偏是刀法呢?
“这个……刀法不太好啊……您换一个吧……”
他硬着头皮开口道。
“刀法不好么?”
严景眨眨眼睛:“不瞒刘爷您说,少爷我啊,从小就喜欢刀法。”
“为什么少爷您喜欢刀法呢?”
“我嘛!”严景嘿嘿笑道:
“随便喜欢咯。”
“年轻嘛,看见一样就会喜欢一样,刘爷您不觉得我自横刀向天笑之类的画面很帅气吗?”
“少爷还真是和之前一样率性。”他无奈一笑。
“不是率性。”严景笑笑:
“有时候喜欢一样东西是没有理由的,刘爷,就像是我作画,若是考虑的太多,想的太多,就动不了笔。”
“若是真喜欢什么事物,就什么都别想,先去做,这就是少爷我的人生箴言。”
“比如上一秒,我还想练刀,现在,我就更喜欢逛窑子了。”
“走吧刘爷,逛窑子去。”
老爷子看着那腾空而起的水墨中严景和他对话的场景,目光怔怔。
而后,他忽然看见画中严景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那嘴型先是平着,再是张开,老爷子怔怔地看着那口型,似乎真的听见了某个声音。
是严景的声音。
此刻……
第三湖府之外。
斐遇坐在副驾驶座上,而严景靠在轿车的主驾驶座上,闭着眼睛。
收到小信传回来的已经把画扔出去的消息,他手指轻敲着方向盘,轻声开口:
“起刀,刘爷。”
“起刀。”
“……”
此时的天阶之上。
忽然,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狂风骤起。
狂风之中,盘坐着的老爷子忽然站起了身,身上的绿色大衣,在风中冽冽狂舞。
一股莫名的气势在其周身爆发开来。
台阶上的老人见到这一幕,瞳孔一缩:
“这是……”
只见老爷子紧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噙着的泪水随风飘散,发丝在空中散乱,分明没有任何诡能波动,可周身气势却凌厉无比,如一柄巨刃缓缓升起,又归于平静。
而后,他睁开眼睛,一股股锋利气息从双眸之中绽放。
向前跨一步,他朝着对面的虚影抱拳。
下一瞬,在众人眼中。
老爷子起刀!
一道银光自下而上的升起,似是划开了天穹,天空之上的云层,缓缓分离,薄雾般的阳光,再没有任何阻碍,倾泻而下。
老爷子的身影和对面的虚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交换了位置,背对而立。
“呼——”
一阵风吹过,虚影化作一阵阵金色碎片消散。
只剩下老爷子,在阳光下背对众人,衣襟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