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耳报玄机 (第1/2页)
第四章 圣城暗流
拉萨河谷的七月,青稞正绿,野花遍野。赵清真一行穿过最后一道山隘,圣城全貌展现在眼前。布达拉宫巍然屹立在红山之上,白宫如雪,红宫似火,金顶在高原的烈日下熠熠生辉,恍若天宫降临人间。山脚下,大昭寺的金顶同样耀眼,八廓街上转经的人流如织,诵经声随风飘来,低沉而悠远。
“终于到了。”老何长舒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尘土。
赵清真却无暇欣赏这壮丽景象。他注意到,城郊驻扎着不少军营,既有藏兵的白色帐篷,也有明军的红色营旗。空气中除了酥油和香料的气息,还隐约飘来铁器的味道。
巴桑的管家丹增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这是个精干的藏族中年人,头戴镶玉的“次仁金果”帽,身着绛紫色缎面藏袍,腰间佩着镶银藏刀,汉语说得流利:“赵道长,一路辛苦了!老爷在府中等候多时。”
“丹增管家,久违了。”赵清真下骡施礼。
丹增扫了眼队伍,眉头微皱:“听说你们在金沙江遇险?”
“损失了些货物,所幸人员伤亡不大。”赵清真轻描淡写地带过,“巴桑老爷可好?”
“好,好。”丹增示意随从接过骡队,“只是近来事务繁忙。朝廷新派的朵干都司指挥使到了拉萨,正在与乌斯藏都司的官员们议事,老爷也被叫去陪同。”
赵清真心头一动:“指挥使姓什么?是何来历?”
“姓陈,名继先,听说是洪武十七年的进士,在兵部任过职。”丹增压低声音,“这位陈大人不简单,一来就要清查茶马贸易的账目,整顿商路秩序。这些天,好几个大商人都被叫去问话了。”
赵清真默然。朝廷加强对藏地控制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队伍随丹增入城。拉萨街道比理塘宽阔许多,但同样拥挤。除了转经的信徒,随处可见汉、藏、蒙、回各族商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骡马嘶鸣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上写着汉藏两种文字,货物从内地的丝绸瓷器到印度的香料宝石,琳琅满目。
巴桑的府邸在城东贵族区,是一座典型的藏式庄园,高三层,石砌外墙厚实,窗户窄小。院门两侧立着转经筒,几个仆人正在清扫门前的石板路。
进入院内,却见庭院中堆放着不少货箱,几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在清点。丹增解释:“这是准备运往尼泊尔的货。老爷的生意,如今做到加德满都去了。”
正说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主楼传来:“赵道长!我的老朋友!”
巴桑大步走来。他五十出头,身材高大微胖,面庞红润,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须,头戴狐皮帽,身穿锦缎藏袍,领口袖口镶着水獭皮。虽是藏人贵族,举止间却有汉地士绅的风度。
“巴桑老爷,久违了。”赵清真合十施礼。
巴桑一把拉住他的手,仔细端详:“瘦了,也黑了。路上吃了不少苦吧?金沙江的事我听说了,该死的黑狐!放心,这个仇,我巴桑一定替你报!”
“多谢老爷挂怀。些许损失,不足挂齿。”
“走,屋里说话。”巴桑引赵清真进入主楼客厅。
客厅装饰奢华,地上铺着厚实的藏毯,墙上挂着唐卡和兽头,铜制火盆里燃着牛粪,温暖如春。仆人奉上酥油茶和“卡塞”(藏式油炸面点)。
巴桑屏退左右,神色严肃起来:“赵道长,咱们是老交情,我就直说了。眼下时局,不同往年。”
“愿闻其详。”
“朝廷对藏地的政策在变。”巴桑端起银碗,啜了口酥油茶,“洪武皇帝这些年平定西南,收服云南,接下来自然要加强对乌斯藏和朵干的控制。新任朵干都司指挥使陈继先,就是朝廷的先锋。”
赵清真不动声色:“这对老爷的生意有何影响?”
“影响大了。”巴桑放下碗,“陈大人一到,就提出要改革茶马贸易制度。第一,所有往来商队必须在都司衙门登记,领取‘勘合’(通行证);第二,税收从货值的一成提高到两成;第三,禁止私茶入藏,所有茶叶必须通过官办茶马司交易。”
赵清真心中一沉。若真如此,他的生意模式将难以为继。
“老爷可有对策?”
巴桑微微一笑:“对策自然有。陈大人虽是朝廷命官,但要在藏地站稳脚跟,还需我们这些本地人的支持。这几日我与他周旋,已探得他的底线——税收可商量,但‘勘合’制度必须实行。他的目的,是要掌握所有商路的动向,防止走私,也防止...”他顿了顿,“防止有人与蒙古残余势力勾结。”
“蒙古?”
“不错。”巴桑压低声音,“虽然元朝已亡二十余年,但漠北仍有蒙古部落蠢蠢欲动。朝廷担心他们与藏地某些势力联合,所以要加强控制。”
赵清真恍然大悟。原来茶马贸易背后,还牵涉到如此复杂的政治军事考量。
“那老爷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巴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这次的货,我会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全部吃下,以示诚意。第二,我希望你帮我带一封信去朵干都司,交给一个人。”
“何人?”
“噶举派大喇嘛,贡却坚赞。”巴桑神色凝重,“他是我的旧识,也是朵干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宗教领袖。陈大人要去朵干整顿,必须得到他的支持。这封信,就是引荐。”
赵清真沉吟:“我乃道士,去见藏传佛教的喇嘛,合适吗?”
“正因你是道士,才最合适。”巴桑意味深长,“汉地道教与藏传佛教虽不同源,但都是修行之人。况且,你持的是商人身份,不容易引人怀疑。”
赵清真思忖片刻,缓缓点头:“我可以带信,但有几件事需老爷相助。”
“请讲。”
“第一,我要采购的藏货,请老爷帮忙备齐,价格按市价。第二,我返程时,需要新的‘勘合’,请老爷疏通关节。第三,”赵清真直视巴桑,“关于黑狐,老爷若有线索,还望告知。”
巴桑哈哈大笑:“道长果然是明白人!好,这三件事,我包了!至于黑狐...”他笑容收敛,“我确实有些线索。据我打探,这伙人背后,可能有人在支持。”
“何人?”
“现在还说不好。”巴桑摇头,“但我怀疑,与朵干都司某些将领有关。这些人在边境驻守多年,与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走私、抢劫,甚至私通蒙古,都有可能。陈大人此去朵干,就是要查清这些事。”
赵清真心头一凛。若真如此,这趟朵干之行,恐怕比预想的更危险。
谈话间,丹增进来禀报:“老爷,陈大人派人来请,说今晚在都司衙门设宴,请您务必到场。”
巴桑起身:“道长先休息,货物的事让丹增与你交割。晚上若有空,不妨随我赴宴,见见这位陈大人。”
赵清真本欲推辞,但转念一想,见见这位新任指挥使也好,便应下了。
下午,赵清真在客房休整。老何安顿好脚夫和骡马后,前来汇报:“道长,咱们的货,巴桑老爷的人正在清点。按刚才说的价钱,能卖三千二百两银子,比预期还多。”
“采购的货呢?”
“丹增管家已经列出清单,冬虫夏草五十斤,藏红花三十斤,麝香二十两,还有上等毛皮一百张。总价约两千八百两,咱们净赚四百两,加上之前的货款,这趟能赚两千两左右。”
赵清真点头:“准备好银两,一部分换成金沙,便于携带。”
“是。”老何犹豫了下,“道长,我听说朵干那边局势复杂,咱们真要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赵清真淡淡道,“况且,咱们的生意要做下去,必须和官府打交道。见见这位陈大人,不是坏事。”
傍晚,赵清真换上一件干净道袍,随巴桑前往乌斯藏都司衙门。
衙门位于布达拉宫东侧,原是元朝宣政院旧址,建筑风格融汉藏特色。门口守卫森严,既有明军,也有藏兵。巴桑出示请柬,守卫恭敬放行。
宴会设在后厅,已到了十几位客人,有汉官,有藏人贵族,也有几位喇嘛。见巴桑进来,众人纷纷起身招呼,可见他在拉萨地位尊崇。
“巴桑老爷,这位是?”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汉官问道。
“这位是赵清真道长,从成都来的商人,也是我的老朋友。”巴桑介绍,“道长,这位是乌斯藏都司的刘同知。”
赵清真正要施礼,忽听门口传来通报:“朵干都司指挥使陈大人到!”
众人顿时安静,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陈继先四十出头,面容清癯,下颌蓄短须,头戴乌纱,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官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他目光扫过厅内,不怒自威。赵清真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厚茧,显然是惯用刀剑之人。
“诸位久等了。”陈继先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人耳中,“本官初到藏地,承蒙各位款待,感激不尽。今日设此便宴,一为接风,二为向各位请教藏地风土民情。”
众人连称不敢。陈继先在主位落座,众人依次入席。宴席菜肴汉藏结合,有烤羊腿、血肠等藏地特色,也有汉地的蒸鱼、炖鸡。酒是青稞酒和白酒。
酒过三巡,气氛稍松。陈继先与众人交谈,看似随意,实则每个问题都暗含深意。问巴桑茶马贸易的现状,问刘同知藏地驻军的情况,问几位喇嘛各教派的关系。
轮到赵清真时,陈继先饶有兴趣地打量他:“赵道长既是道士,又是商人,这倒少见。不知道长对茶马贸易有何高见?”
赵清真放下酒杯,从容道:“贫道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只是行走商路多年,略知民间疾苦。茶马贸易,于朝廷是控驭边疆之策,于百姓是互通有无之需。若能平衡两者,则边疆安,百姓足。”
“好一个‘平衡两者’。”陈继先点头,“只是本官听说,如今私茶泛滥,走私猖獗,朝廷税收流失严重。道长对此有何看法?”
赵清真心中警惕,这是试探。他斟酌道:“私茶之弊,在于无序。若能建立有序的贸易渠道,让商人有利可图,让朝廷税收有保障,则私茶不治而愈。”
“建立有序渠道?”陈继先追问,“道长可有具体想法?”
“贫道一介草民,岂敢妄议朝政。”赵清真避而不答。
陈继先微微一笑,不再追问,转而与其他宾客交谈。
宴会持续到亥时方散。临别时,陈继先特意对赵清道:“赵道长,听闻你要去朵干。本官不日也将前往,到时再向道长请教。”
“不敢,恭候大人。”
回府路上,巴桑在轿中低声说:“陈大人对你很感兴趣。你要小心,此人精明得很。”
赵清真点头:“我看出来了。不过他既然提到朵干,或许这一行,我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便利。”
“不错。明日我修书给贡却坚赞喇嘛,你带信过去。另外,”巴桑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这是都司衙门发的临时‘勘合’,可保你一路通行。正式的勘合,等陈大人到朵干后再办。”
“多谢老爷。”
次日,赵清真在拉萨城中采买补给,顺便观察市面。八廓街商铺林立,生意兴隆,但暗流涌动。他注意到,有些店铺悄悄关门,有些商人神色慌张,显然陈继先的到来已引起震荡。
在一家售卖佛具的店铺,赵清真选购了几串念珠,店主是个汉人老者,攀谈间叹道:“生意难做喽。新来的指挥使查得严,好些老主顾都不敢来了。”
“查什么?”
“什么都查。”老者压低声音,“茶叶、盐巴、铁器,连经书佛像都要查,说是怕夹带违禁品。唉,这日子...”
赵清真若有所思。离开店铺后,他特意去了茶市。果然,往日喧闹的市场冷清不少,几个茶商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说是要重新登记,领什么茶引...”
“税加了一倍,这生意还怎么做...”
“听说王掌柜的货昨天被扣了,说是没有勘合...”
赵清真听在耳中,心中忧虑。朝廷加强对贸易的控制是大势所趋,但这般操之过急,恐怕会激起反弹。藏地民风彪悍,若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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