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外来客 (第2/2页)
看门的特派员在天石谷呆了三天,就带着他的副手和士兵走了。来的时候是十二个人三匹马,走的时候是十二个人五匹马,一匹马上骑着人,四匹马驮着货。有人认出驮着货的四匹马中,有两匹马是土司老爷家的,就问廖总管是咋个回事。廖总管不肯说,又去问长皮。长皮卖了好几个关子,才神神秘秘地说那四驮子货中,一驮是大洋,一驮是大烟,一驮是皮毛,一驮是药材,他帮着抬驮子上马的时候亲手摸过的,绝对没有错。当年押解禹三少爷回天石谷的那四个“看门的”走的时候,禹老土司也安排廖总管送了两匹骡子、两个驮子,一个驮子一半大洋一半大烟,另一个驮子一半皮毛一半药材。
看门的特派员一伙上半天刚走,下半天,廖总管就带了三个精干的下人和十匹骡马出山去了,四人都骑马,六匹骡子驮着货。廖总管和下人回来后,禹老土司的病就突然好了(有个土司府下人说,土司老爷的病是看门的特派员给治好的,他跟禹老土司一样得了啥子“血高压”,给了土司爷一个装着白片片的小瓶子),又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出门到禹氏坟山上去巡视他的领地。不过不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身后跟着廖总管,有时是九小姐,还有两个下人。
蒋委员长派个“看门的”到天石谷来干啥子?老土司为啥子要向特派员上贡?罗师傅大土司为啥子要派美国的飞鸡来天石谷给大烟下蛊(雪蛊还是血蛊)?乃至看门的特派员咋个就会晓得禹三少爷的绰号叫“跛鞋的”?“看门的”后来有没有向“跛鞋的”道歉?禹老土司派廖总管出山,肯定是为了打听关于外面打仗的消息,但为什么不跟看门的特派员一伙一起去呢?禹老土司得的是不是不会看病的欧麦嘎师傅说的那种“血高压”?为啥子能治好病的不是史道长的丸药,也不是大东巴迪尼体古的汤药,而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白片片药?……等等等等,“话场子”里唾沫横飞口干舌燥。
在天石谷黑石寨、青石寨、白石寨三大村落中,不知何时起,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形成了数十个“话场子”,专门议论从盘古王开天辟地的那把斧子是用啥子东西咋个打成的、水土司共工跟火土司祝融一共掐过几回架、女娲土司补天的石头有多大多重多长直到张三家的母猪下了几匹崽、李四家的婆娘挨了几回揍、王麻子的昨晚上赌博输了几坨大烟等类的大事小情。特别是在燥热难耐的夏天,从午饭后到晚饭前,从晚饭后到睡觉前,话场子轮流开张场场爆满。甚至如欧麦嘎师傅、史道长、禹三少爷之流的人物,也是话场子的常客,只不过他们不像一般人一样固定在一两个场子里,喜欢到处转;也不像一般人一样总是在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抢着说话,只要一开口,其他人就得闭上嘴巴竖起耳朵。偶尔有个别醉汉的舌头不听使唤,马上就被听众们斥之以“跛鞋的”“下塌铺”(当然只用于讲话者不是禹三少爷的时候)。
自从美国飞鸡来后大烟花中蛊异变,直到看门的特派员来后禹老土司病情好转,话场子更加人满为患盛况空前。老土司病情好转后的几天,(除了“闹骚包”打野外)很少凑热闹的廖总管,突然马不停蹄地轮流着出现在各个话场子里,代表禹老土司发布一个重大消息:看门的特派员是代表中央国民政府,到天石谷来办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大事情的。三个多月前,蒋委员长派出十万大军,到缅甸国去帮忙英国人打日本人。天石谷虽然山高皇帝远(据说从禹鼎镇到缅甸国边境,有从天石谷到禹鼎镇两倍的路程),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少人认为,“匹夫”说的是那些先后出山的骡马,“有责”说是那几驮子好货。廖总管就解释说,这一句是看门的特派员的原话,匹夫的意思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有责的意思就是都要出人出钱出力,至少是不要在背后捣乱),天石谷人虽然不能亲自到缅甸国去打日本人(不是因为路程远,也不是因为天石谷没有可以打仗的人,而是跟日本国打仗,要正规部队才得行),但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支持蒋委员长的十万大军旗开得胜。于是,土司爷就代表天石谷三千多匹夫,捐献了三驮子可以买三百驮子大米的大洋,和三驮子相当于三驮子大洋的上好的大烟。土司爷还决定,这些大洋和大烟都算在土司府的帐上,不向各家各户摊派。
土司爷的忠肝义胆自然赢得了所有话场子的高度称赞,也有少数人觉得土司爷这样大包大揽大破其财有些过分,既然匹夫有责说的是人人有份,摊派到各家各户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持这一看法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很快就淹没在对土司爷的一片热烈的赞誉声中。赞誉声衰弱后,有精于算计的人推测说,禹老土司派廖总管他们去禹鼎镇,一方面是打听消息,更主要是去代表天石谷三千多号人尽“匹夫有责”的。先前由看门的特派员一伙带走的那四个驮子,大概是“不算数的”,后面由廖总管带下人送去的那六个驮子,才是货真价实的“匹夫有责”。后来“看门的”特派员变成“看门狗”特派员之后,廖总管才私下透露,当年“匹夫有责”的那两匹马和四驮子好货,看门的特派员只交上去了一小半,一大半都被他和那十一个手下给私分了。据说禹三少爷曾跟看门的特派员私下商量,准备跟他出山去缅甸国打日本人,因此害得土司府损失了两匹好马和四驮子好货,才使看门的特派员回绝了那个一心想去缅甸国当“炮灰”的“跛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