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夫人土司 (第1/2页)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接连发生,在老土司禹成死后的第九天,土司夫人碧水柔继位,成了“夫人土司”。
话场子再度空前热闹,禹老土司的葬礼和继任的女土司,自然是最热门的话题。
禹老土司死后,按惯例,亲人要为他守灵三天,同时准备葬礼各项事宜。坟地不用选,当然要埋那座锅盖形的禹氏坟山上,位置也早就定好了。棺材也早就备下了,楠木的,很大很沉,宽敞舒适。禹老土司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常常搬了铺盖跑到棺材里去睡。据说禹老土司在棺材里睡觉从来不会失眠。禹老土司终于躺进棺材长眠不醒后,除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土司府上下却被他折腾得几天几夜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最麻烦的是葬礼如何举行。欧麦嘎师傅说禹老土司虽然很少去教堂,但他是受过洗的,应该按照基督教的仪式让他魂归天国;史道长说禹老土司生于斯长于斯,天国再好,恐怕也不情愿大老远费气巴力地赶去,当然只能叶落归根,再按道家仪式超度亡灵;迪尼体古则暗中鼓动家属们实行火葬或者天葬,让逝者彻底解脱永享安宁。东拉西扯不可开交,三天守灵期将满那天晚上,才临时作出决定:分别按欧麦嘎师傅、史道长和大东巴迪尼体古的意思举行葬礼,因为其中两人坚持土葬,所以火葬和天葬仪式改为用逝者生前的部分遗物。又因为三种葬礼的方式方法和场所不同,所以分别举行。禹老土司的棺材先被运到嘎得教堂,按基督教徒的葬礼举行仪式;然后运到上善观,由史道长率领道士们做了一场法事;再运到土主庙,由大东巴迪尼体古带领徒弟们跳了一场大神,将遗物进行了火葬和天葬,最后才运到禹氏坟山入土为安。先后折腾了五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廖总管事后在话场子中感叹说,一个人要被隆重安葬三次,尽管相当荣耀,恐怕也会被折腾得不好安息。
土司夫人是在禹老土司葬礼后的第二天成为“夫人土司”的。那天下午,土主庙广场上的大钟敲响了九下,接着又有人连放了三枪。那是土司府召集各户主到广场集合宣布重大事情的信号。太阳还有三丈高的时候,大部分户主到了广场。事情是由廖总管宣布的,只有一句话:遵照禹成老土司遗嘱,天石谷第十八代土司,由土司夫人碧水柔继任。
众人目瞪口呆,继而就地摆开无数大大小小的“话场子”,或坐或站或蹲,或三五成群,或十数人、数十人一堆,叽叽喳喳一直议论到夜色降临,才纷纷散去。
禹成土司先后讨过三房女人:土司婆娘、土司媳妇、土司夫人。土司婆娘是大青山巨木寨土司头人巴美的大女儿,在禹成十八岁那年由他的父亲、前任土司一手安排讨进门的。“不争气”的土司婆娘,在接连生下四个“不算数”的女儿后,当时已继任土司的禹成,又讨了禹鼎镇一个“老铁杆”(大烟生意的老搭档)的幺妹,依照山外人的习惯,称为“土司媳妇”。这个土司媳妇到是十分争气,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接连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按照山外人的排行习惯,三个儿子禹鼎盛、禹鼎立、禹鼎新,应该是老五、老六、老七,但在天石谷,特别是在土司府,女人基本上是“不算数”的。说话“不算数”,做事“不算数”,甚至连人头和排行,也是可以“不算数”的。一个本来应该“不算数”的女人,竟然能够继位成为土司(虽然像禹成土司一样没有得到朝廷和政府的正式任命),那真是一桩比男人生娃骡子下崽更闻所未闻的怪事情。
“土司夫人”的新叫法,源于好像一贯对女人不大感兴趣的欧麦嘎师傅。当年,年过半百的禹土司带着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从禹鼎镇回山那天,照例有很多人在土司府门前守候,一贯不凑这种热闹的欧麦嘎师傅那天凑巧也在人群中。当禹土司领着那个女人来到迎候的众人面前,大家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只有欧麦嘎师傅一连喊了三声“欧麦嘎”。禹土司向众人介绍说:新的土司媳妇,碧水柔。欧麦嘎师傅马上反驳说:漏漏漏,不能叫媳妇,应该叫卖灯。卖灯,就是夫人。这个天使一样的女性,不能叫媳妇,只能叫夫人。就像你不能叫土司老头子,只能叫土司老爷子一样。一贯不苟言笑的禹土司竟然笑得满脸打褶,说:好好,就叫卖灯,叫夫人,土司夫人。
土司夫人的身份来历,一直是个迷,连禹老土司也不大清楚她的底细,只知道她是从很远的地方避难来到禹鼎镇的。那年秋天,禹老土司亲自去禹鼎镇交售大烟,照例请特货统运处的所有人,到镇上最高档的禹仙楼喝酒吃饭。席间得知,几天前,特货统运处运往县城的二十驮子大烟,在半道上被劫了,负责押送大烟的六个士兵被缴了枪,二十驮子大烟被乱党劫匪直接丢进了潞江。据说那伙乱党劫匪有二十来人,人人骏马快枪,来去如风,骠悍异常。这是自禹鼎镇特货统运处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事件(与当年禹三少爷小打小闹烧特货仓库未遂不可同日而语),直接惊动了省城特货统运处,要求严查严办。几天来,县、镇两级保安队每天出动几十人枪,到处搜查乱党劫匪,已经抓了好多人。
当天晚上,就住宿在禹仙楼的禹老土司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楼下一阵骚乱,闯进来十几个保安队的警察,气势汹汹地嚷嚷着挨个房间搜查,说是抓乱党劫匪。禹老土司主动打开房门,坐在外间的桌前等着,廖总管带几个下人过来守在禹老土司身边。那个带头的保安队长自然认识财大气粗的禹土司,在门口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人。廖总管忙上前去,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中袋大洋(土司专用于储存和送礼的钱袋分为大、中、小三种,大袋放一百大洋,中袋六十,小袋三十),交给眉开眼笑的保安队长。廖总管和下人走后,禹老土司走进里间准备睡觉,看见窗前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那人虽然女扮男装、衣衫褴褛,细看却是个光彩照人、气度雍容的美人。她镇定自若地站在窗前,微笑着抱拳说了一句“打扰了”,打开窗户就准备跳出去。禹老土司忙叫住她,要她等保安队的警察离开后再走。一贯寡言少语的禹老土司,那天夜里却像喝醉了酒或中了“舌蛊”(据说是一种可以令人口吐真言的蛊)一般,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主要是说天石谷和土司府如何如何好,并厚着脸皮问那个一直在耐心听老土司讲话的女人,愿不愿意跟自己到天石谷去避难,愿不愿意嫁给他。女人沉默了好久,终于答应跟禹老土司一起回天石谷,也可以嫁给他,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跟禹老土司同房。禹老土司马上就答应了她的条件——这些情节,是禹老土司在最后一次出山去禹鼎镇的路上,才偷偷告诉廖总管的,并让他转告给土司婆娘、土司媳妇和三少爷、九小姐,以消除他们对老土司和土司夫人从来不同房的疑问。禹老土司对廖总管说,其实,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土司夫人是神仙下凡;他很后悔当时没有认她作义女,而是趁人之危,要她这么个天仙般的人物,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糟老倌。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