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章 有客叩柴扉 (第2/2页)
江源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的人,看着那些孩子眼中混杂着畏惧、麻木,以及一丝被炊烟勾起来的、近乎野兽般的渴望的眼神。
接纳,意味着要消耗更多的粮食,引来更多的觊觎,是麻烦。
拒绝,他们这些人,大概率活不过今晚的霜冻,是罪过。
“都起来。”
江源的声音很平静,不带喜怒。
流民们不敢动,依旧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泥地上。
“我这里,不养闲人,也不养爷。”
江源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想活命,就用手来换。”
“能做工的,有饭吃,有屋住。”
“家里的老人孩子,只要有一个壮劳力下地干活,就也能分到一碗不至于饿死的稀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抬起的、满是错愕与不敢置信的脸。
“我不要你们的膝盖。”
“我要你们的这双手。”
“张嫂子。”
“在,先生!”
张氏像是被惊醒,赶紧应声。
“你来登记。名字,从哪儿来,会做什么,能做什么。然后给他们分派活计。”
江源的目光最后落在所有人身上,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在这里,我说了算。”
“谁要是敢偷奸耍滑,或是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庄子外头那片乱葬岗,就是他的下场。”
“都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
那群流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狂喜,一个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江源拼命磕头。
这一次,磕得真心实意,砰砰作响。
“谢谢先生!”
“谢谢先生的大恩大德!”
这世道,他们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不要他们当牛做马,而是给他们一个用“手”换饭吃的机会。
这不仅仅是一口饭。
这是一个能重新站直了腰的念想。
新来的流民中,竟真有一个手艺不错的干瘦木匠,还有一个在山里混迹半生、断了一根手指的老猎户。
二人立时成了宝。
江源画出图纸,木匠便带着人,叮叮当当地将庄园的围墙加高加固,甚至依着山势,造出了简易的箭塔和拒马。
老猎户则带着几个机灵的半大孩子,在附近的山林里设下陷阱套索,总能带回些野鸡兔子,给大伙儿锅里的稀粥,添上一抹难得的油腥。
不过短短十日。
原本破败死寂的刘氏庄,竟真的成了远近流民口中那个能活命的“稷下学宫”。
人人都有活干,顿顿都有粥喝。
孩子们的笑声,渐渐代替了哭声。
所有人都对那位深居简出,偶尔才在众人面前露一面的江先生,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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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数里外的一处山岗子上。
一个穿着绸衫,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管家,正眯着眼,像只偷腥的猫,死死盯着那片热火朝天的庄园。
“好家伙,真是见了活鬼了。”
他咂了咂嘴,脸上满是贪婪。
“十天前还是个死人坑,如今倒成了个聚宝盆。”
他身后,一个身形肥硕,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碧玉扳指的乡绅,正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
“看清了?”
乡绅眼皮都未抬一下。
“回老爷的话,看清了!”
管家连忙躬身,语气里添了七分夸张,三分谄媚。
“那庄子里,有个姓江的年轻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像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把那些贱骨头的流民,一个个养得油光水滑!”
“小的猜,他定是在那庄子底下,挖出了前朝哪个大官留下的金山银山!”
那位王乡绅这才缓缓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他富态身形毫不相称的寒光。
他慢悠悠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紧不慢地开口,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家常事。
“这南阳左近,哪一寸土,不姓王?”
“这地里长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我王家的长工短工?”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杀机毕露。
“他一个外乡人,占了我的地,收了我的人,还敢在门口挂牌子叫‘稷下’?”
“他这是想当这南阳的王啊。”
管家立刻会意,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爷的意思是……”
王乡绅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读书人嘛,脸皮薄。”
“咱们是体面人,做事,也要讲个体面。”
“先礼后兵。”
“派几个得力的,去‘请’那位江先生过府一叙。”
王乡绅特意在那个“请”字上,加重了读音,像是在用牙齿咀嚼这个字。
“是,老爷!”
管家脸上,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阴冷笑容。
“小的这就去安排,保准把这位江先生,客客气气地‘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