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之夜·模型觉醒·异界启航 (第2/2页)
胡泉愣住了。心头那狂涌的热浪,像是突然撞上了冰冷的礁石,噗地一下,凉了大半截,激起的浪花里混杂着一种巨大的失落,沉甸甸压下去。可随即,在那份失望的水底,又悄悄地冒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眼前这个“邓世昌”,无论是眼神里那份铁一般的镇定,还是眉宇间那股熟悉的、面对大海如同面对宿命般的沉毅,都在无声地告诉他:这位舰长,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改变。
胡泉深吸了一口气,咸腥的海风灌入肺腑,让他冷静了几分。他迎向“邓世昌”的目光,字字真诚:
“邓舰长,能在这里,遇到和‘他’一样……有着一样面孔、一样名字、一样身份的人,我还是觉得荣幸!是真的荣幸!我信您!有您在,咱们这条船,不,咱们这支舰队,就有底气跟那些约翰国的混蛋碰一碰!”
邓世昌(姑且这么称呼他)脸上那点浅浅的笑意终于真正地绽开了些许:“你也得有你的底气,胡泉先生。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遛。来吧,先熟悉我们的家伙什儿!”
舰长一声令下,这头钢铁巨兽苏醒了。
蒸汽在管路中嘶吼,活塞撞击连杆发出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声。舰桥下方的通讯室里,铜管传声筒里传来各个战位报备准备就绪的短促呼号。胡泉起初还有些手生,在邓世昌精准的指点下,他很快摸清了指挥的脉络——声音通过连接各个角落的传声筒吼出去,甲板上的、舱里的、炮塔里的水兵们,像是一台精密机器上的齿轮,闻令即动。
“左舵三!”
“中速前进!”
“右弦主炮组,试射两发!”
口令一道道下达。
前甲板那些巨鲸般的主炮塔,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转动、昂起。轰隆!巨大的炮口猛地喷吐出炽热的火焰和白烟,震得脚下的甲板都在剧颤,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硝烟味儿扑面而来。舰艏鱼雷管的外盖沉闷地滑开,里面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子冰凉的杀气。
一切都活了起来。胡泉看着那些水兵。他们动作麻利,眼神专注,口令简短清晰,操作各自的部件如同使用自己身体的延伸。填弹、瞄准、检修轮机……每一个环节都异常熟练。这些活生生的战士,沉默却效率惊人,在胡泉和邓世昌的共同调遣下,整个舰队进退自如,炮口如同有了灵魂。
真正的信心,像温热的酒,在胡泉的胸口渐渐发酵开来。有舰,有炮,有这些真正懂行的水兵,更有身边这位舰长,刀山火海,不过是个坎儿。
夕阳沉沉地坠下去,染得天海交接处一片血似的红,映得十艘钢铁战舰也笼罩上了一层悲壮的锈色。海风大了些,寒意钻进脖领子。
胡泉独自站在致远号铁青色的船舷边,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冰凉的钢板,仿佛还能摸到模型中那一道道精细的焊痕。他抬起头,看着漫天冒出的寒星,像无数颗冰冷的钢钉,钉在夜幕上。眼前恍惚又闪过那片冲天的烈焰,那决绝一撞的悲壮……他喉咙里哽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被海风吹散:
“邓舰长……”胡泉顿了顿,侧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在……在我来的那个地方……历史书上说……说您……是和它一起沉进黄海的……”这个“沉”字,说得异常艰难。
邓世昌正立在他身旁一步远的地方,同样望着墨蓝色的海面,脸上没什么波澜。海风拂过他笔挺的制服,发出轻微的猎猎声。他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那边的故事,沉了就沉了吧,是历史书里的墨迹。”他微微偏过头,目光在胡泉年轻而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远方,那眼神像是在看远海深处未可知的暗礁,“在这里,我叫邓世昌,在这个位置上当舰长。我就得对得起脚下这条船,对得起你带来的这份机缘,更对得起等着咱们去帮一把的袋鼠国人……尽我的本分。名字只是个符号,担起来,就得扛下去。你之前那份‘荣幸’的意思,我明白,谢了。但这路,还得靠着咱们自己的舵和帆往前走。”
他话里头没讲什么豪言壮语,却透着一种实打实的钢劲。是那种认准了道儿,就闷头往前趟,生死都算在里头了的劲头。
胡泉听着,听着海浪一下下拍着船体,听着蒸汽轮机在甲板深处传来的隐隐震动。那份堵在胸口的悲壮,并没有消散,像是铅灌进胸膛,沉甸甸的,但奇异般地,它里头生出了一股更硬的东西,是根基。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目光更沉静地投向望不到头的黑夜中的大海。
……
天亮了,海雾被初升的日头撕开几道口子。
刺耳的汽笛声猛然撕裂了清晨海港的宁静,如同出击的信号。码头上的缆绳被水兵们迅速解开,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地收上船舷。
十艘巍峨的铁甲巨舰,烟囱喷涌着滚滚浓烟,巨大的螺旋桨搅动着蓝绿色的海水,船艏缓缓分开波浪,依次离开了泊位。黑色的烟柱在晨空中上升、飘散,拉出一条指向遥远前方、混杂着决心与未知的烟痕。
胡泉稳稳立在致远舰那高耸的主甲板前端,冰凉的咸风猛烈地吹打着他年轻的脸颊,身后的袋鼠国旗帜在劲风中猎猎狂舞。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感和澎湃感同时挤压着心房。脚下的钢铁巨物载着他,载着那位名为邓世昌的舰长,载着这群沉默但可靠的汉子们,离开了相对平静的内湾,向着黑沉沉的前方,向着那片注定布满漩涡和火焰的海峡,缓缓驶去。
路,才刚刚开始。未来是风浪还是凯歌?是沉没还是彼岸?胡泉握紧了湿冷的铁栏杆,眺望着那条翻腾着未知水线的深蓝色道路。手里的模型……终究,变成了真刀真枪。
一切,只能向前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