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务争议·智谋交锋·诈败诱敌 (第2/2页)
“无畏号”奢华橡木贴面的舰桥指挥室内,弥漫的雪茄烟雾再也无法掩盖那突如其来的血雨腥风。通信官声嘶力竭读着刚拼凑起的电文碎片时,卡特林勋爵手中那杯来自故国的威士忌,被猛然攥紧。厚实的雕花水晶杯壁承受不住那瞬间爆发的狂怒,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猝然碎裂!殷红的酒液混着点点刺目的鲜血从他指缝里涌出,肆意淋漓地溅泼在眼前那份至关重要的战报上,像是用最狰狞的朱砂写下审判。
“叛!军!”勋爵的声音完全变形,不再是优雅的咏叹,每个音节都像从喉咙深处生生撕扯出的血块,裹挟着难以置信的狂怒与刻骨的羞耻。“帝国舰队无敌的荣誉!竟……竟断送在几条偷鸡摸狗的武装商船手里?!”
铁板般的舰桥指挥室内陷入死寂。温度骤降如同冰窖,只闻通风口嘶嘶的冷风刮过金属,以及勋爵粗重如困兽的喘息。参谋们面无人色,年轻的军官们紧攥的指关节发白,汗水浸透衬领。窗外的暮色彻底沉入墨黑,海天界限模糊,像打翻了墨斗。
“勋爵阁下,现在……”一位双鬓已微白的上校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是进是退?北上夺回航线?还是南下稳扎墨尔本积蓄力量?”
“分兵!必须分兵!”一个焦躁的少将挥舞着手臂插话,“派精锐舰队北上追击,截杀叛贼舰队主力!主力运输船携带步兵在墨尔本卸船后合围——”
“荒谬!”另一位身材瘦削的老准将猛拍桌案打断,“海军就是舰队!帝国铁拳岂能分散?补给线被打了一拳,就集中全部力量打回去!轰碎那群爬虫!然后……南部陆军登陆再集结也不迟!”
声音在冰冷的舱壁间碰撞、炸裂。参谋们的争执声越来越高亢,激烈地回荡在指挥室内,彼此的观点如同撞锤般敲击着勋爵紧绷的神经。卡特林勋爵颓然坐入椅中,脸深陷在浓重的阴影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海图上那两个刺眼的地点——被血污浸染的北方补给线节点,和代表着陆军主力与后续集结希望的墨尔本港口。恐惧第一次如冰冷粘腻的海蛭,悄然爬上他心底:他毕生荣耀所系的帝国舰队,似乎正在滑向难以名状的深渊。
“闭嘴!”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饱含着疲倦却兀自燃烧着偏执火焰的眼睛慑住了所有争论。他死死盯着那支代表着叛军舰队司令位置的木头小模型。
“所有战舰!立刻转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被巨大的压力挤压出来,带着最后的疯狂和不惜玉石俱焚的狂暴,“北上!截住那群鼠辈!找到他们的旗舰,给我轰成齑粉!”他的手指狠狠指向北方海域。
他喘息着,血和酒混合的液体顺着他捏紧的拳头滑下。“运兵船……运兵船不得停留!全速向南进发,抵达墨尔本即刻卸载!陆军!把帝国最精锐的陆军给我尽快投放到陆地上!这该死的海洋……我们低估了!”
庞大的“无畏号”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低沉震动,连同整个舰队,开始以一种近乎失控的悲愤姿态,缓慢而沉重地在墨黑的海面上扭转钢铁身躯。舰艏劈开浪涛,倔强地朝向那片刚刚葬送了它补给线的北方黑暗海域驶去,如同一头暴怒却已然负伤的巨兽,要去找到那个让它受伤的存在,撕碎它,或者……一同毁灭。而那被甩在后面的运输船上,帝国最后的精锐步兵茫然无措地挤在闷热的船舱里,只能透过狭小的舷窗看着那代表最强海军实力的庞大阴影与点点炮火在暮色中快速消失于更深的幽暗之中。
黎明前的海天交界处渗出死寂的灰白。“致远号”舰桥内,空气绷紧得快要凝固。邓世昌紧贴在一具新式光学观察镜的橡胶眼罩上,冰冷金属外壳硌着眉骨。镜片视野里,约翰国庞大的主力舰队正撕开灰白迷蒙的晨雾,如一排排愤怒移动的钢铁峭壁,黑森森的炮口全数狰狞地指向前方孤零零的致远舰。
“报告!敌舰队全部进入有效射界!其最新锐‘无畏号’位于队首侧翼!”信号官的声音因高度紧张而尖细撕裂。
邓世昌的手指在冰冷的观察镜调焦盘上微微用力旋紧,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平静的死寂深潭:“各舰备战!……林司令,到你‘唱戏’的时候了!”
命令沿着舰内铜管瞬间传遍:“致远”、“宁远”、以及仿制吉野号的快速巡洋舰,三艘舰只炮塔同时发出一连串低沉的机械磨合声,炮口缓缓昂起。甲板上所有细小物件剧烈震颤,海风卷来刺鼻煤烟和炮弹待发弹底药潮湿刺鼻的混合味道。
“开火!”
命令引爆了死寂!
轰!轰隆——!
“致远号”前主炮那震耳欲聋的怒吼,裹挟着炽热的金属射流撕裂空气!紧接着,“宁远号”的重炮群加入轰鸣!两艘巡洋舰的吉野级速射炮则以几乎无法喘息的密集频率将弹药泼洒出去!瞬间,海面如同煮沸的巨大汤锅!高大如塔的水柱此起彼伏地在敌舰队周围砸起!炮弹打在无畏号侧舷的老式铁甲上,发出擂鼓般的可怕钝响和钢片撕裂的尖利噪音!
约翰国舰队的反击是沉默的爆发!浓重的白烟遮天蔽日从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喷涌而出,紧接着才是沉闷得让人心头窒息的炮声!数十颗老式大口径实心弹以肉眼可见的轨迹狠狠砸来!
咚!巨大的碰撞震动席卷“致远号”!一枚实心弹丸穿透了前甲板靠后位置的装甲带!撕裂声与金属扭曲声在船体内部恐怖回响!破碎的木片、灼热的钢铁残骸混合着人体残肢如血雨般在狭窄的通道里喷溅!凄厉的惨叫声和警报器尖锐的长鸣瞬间塞满舱室!
“报告受损!前部通道被毁……殉爆……殉爆危险!……”一个年轻军官的声音被撕裂的哭腔击穿,断断续续在话筒里嘶吼。
更多的重弹持续砸落!巨大的水柱在巡洋舰四周升起,冰冷的海水如同瀑布倾泻而下,砸得甲板砰砰作响。一枚实心弹擦着“宁远号”烟囱呼啸飞过,可怕的摩擦声令人牙酸!舰桥上方的观测台被破片横扫,两名信号兵哼都没哼就倒了下去。
林镇海站立在剧烈摇晃的致远号露天指挥台上,强风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灌满口鼻。他抹开扑上脸的冰冷海水,看着侧舷甲板那处正在燃烧冒烟的巨大破口,眼睛深处闪过清晰的痛楚和更深的决绝。舰体每一次被击中都在他脚下悲鸣颤动。
“停止射击!左舵三十度!”林镇海的声音在接连的爆炸声中依然沉冷而有力,如同巨锤钉在钢板上。“转进!全舰队——向右翼突出部撤退!保持距离,装出溃败模样!让开侧翼通路!让他们追!”
原本猛烈的炮火顷刻间稀疏下来。致远号突然以一个生硬的左转大角度转向,航迹在海面画出狼狈而巨大的白色弧线。宁远号动作稍慢一步,在约翰国又一波轰击炸起的水柱中几乎被淹没,才仓促跟上。
“看!他们顶不住了!”约翰国旗舰无畏号舰桥内,一声狂喜的呐喊响起。卡特林勋爵脸上那狂暴的肌肉微微抽动,如同即将扑食的饿虎终于嗅到血腥,一丝残忍而扭曲的狞笑爬上嘴角:“追上去!别让他们喘气!给老子追!”
庞大的约翰国舰队陡然加速,排开沉闷的白浪,死死咬着那几艘仓皇逃窜的灰色舰影扑了过去。阵势也随之拉开,如同嗅到血腥味聚拢的鲨群,急切地穿行在尚未平静的海域,浑然不觉自己一头扎进了一个更深的、由沉默和钢铁构成的死局之中。
韩定涛那只独眼贴在冰凉的观测镜后,镜片里映出约翰国庞大舰队如同扑火飞蛾般急切涌向致远号的身影。他微微抬起下颌,狰狞的伤疤在面颊上牵动起一道冰冷的弧线。布满老茧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把沉重的舰长佩刀柄端,刀柄上缠绕的皮绳已经被汗浸透,在凛冽的晨风中散发出冷硬的腥气。他猛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两颗生冷的子弹撞在舰桥的铁壁上:
“上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