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旗叩关·紫宸论道·海疆定约 (第2/2页)
陈怀远剑眉微蹙,刚要开口回应,却见奕䜣已不疾不徐地从另一只袖管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散发墨香的官宣奏纸,轻轻抖开。那正是由祁寯藻领衔的户部衙署,彻夜不眠起草好的《炎龙通商初拟章程》。纸面上的墨迹,还带着新写不久的湿润光泽。奕䜣直接指向关键条款,声音平稳而威严:
“其一,通商口岸开放范围:暂限于厦门、宁波两处。广州、福州、上海三大商埠,一概不准炎华商船、人员涉足!此为禁区!”
“其二,舰船入港限制:炎华国所有军兵船只,不得驶过长江江阴水道!凡是以通商名义入港之民船,无论大小吨位,入港之前,必须将舰上所有火炮统统卸除干净!一片炮叶子都不能留!”
“其三,货品技术约定:尔等所产之钢铁农具、各类机械纺车、棉布纱匹等物,自可在我通商口岸敞开售卖。然则……”奕䜣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其冶炼之法、纺织之术……必须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龙国工匠!教会他们如何炼上等铁,如何织出可媲美尔等的布!”
“亲王殿下!”陈怀远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奕䜣手中那份章程末尾那大片留作日后补充条款的空白处,声音低沉而有力,“炎华与龙国同根同源,如同手足兄弟!除了这三项约定……我们还想恳请贵国朝廷,额外加上一条铁铸般的条文——他日,若有西洋外夷番邦强横无礼,以坚船利炮进犯欺凌龙国海疆,我炎华国所有舰船炮口,当无分大小,必将调转船头,驰援母邦!力保龙国海疆,如履平地!如同当年三保太监率无敌舰队七下西洋,庇护万邦属国那般,义不容辞!”
奕䜣闻听此言,他正在轻轻敲打桌面的指尖,在那份章程“舰队”二字之上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他那俊朗而平静的面容上,忽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真正的、甚至带着些许感慨释然的笑意!“好!好一个郑和遗风!这一条……”他手掌往桌案上一按,断然道,“孤今日在此,代陛下允了!就当是……为这份章程刻下一枚血脉相连的印记!”笑容在他脸上倏然消失,被一股冰寒取代,“不过!若你们炎华日后,胆敢学那不知廉耻的约翰国一般,行背信弃义、巧取豪夺、祸乱中华之举!休怪我龙国沿海外围密布的红衣大将军炮,那炮膛里填的……可都是能开山裂石、焚城煮海的猛火实弹!绝不是什么摆设!”
七月初七,正是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良辰吉日。圆明园中亭亭玉立的玉兰树上,洁白的花瓣在熏风里无声飘落,为华美的园林铺上一层淡淡的愁绪,又似无声的祭奠。在正大光明殿内,咸丰帝手握锦盒里那半片带着海腥味的永乐瓷片,听着他的御弟奕䜣朗声奏报由他亲自据理力争才勉强达成的《炎龙通商章程》最终定稿。
年轻的皇帝微微垂首,手中的朱笔悬在奏章上方,最终在那“厦门、宁波”四个字上用浓厚的朱砂圈了一个醒目的圆。随即,在那圆圈的旁边,他提笔郑重地添上了一行御批小字:
“着两广总督、闽浙总督严饬地方文武!凡炎华商栈所及之处,务必派得力精兵日夜严密看守——既防其滋生意外事端;亦严防境内奸佞莠民聚众滋扰生变!”
御笔刚落,穆彰阿似乎还有诸多愤懑想要争辩,刚要张口,却被一阵极其响亮、疾风暴雨般的算盘珠子拨打声硬生生地打断!老谋深算的户部尚书祁寯藻,此刻正旁若无人地伏在御前的条案上,手指如飞般拨动着算盘珠,口中小声却清晰地念念有词:“茶叶出口换钢犁……厦门港去年茶叶产量,官商合计三十万斤……若能全数贩运至炎华,换取对方答应提供的钢架犁两千副……”他手指翻飞,“啪”的一声轻响,算珠精准定格,“……足够整个福建省的普通农户用上整整三年还不止!……”他抬眼瞥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穆彰阿,甚至将那厚实的账册故意推到了这位首席军机大臣的案前,手指重重地戳着几行关键数字:“……中堂大人您请再看看这笔账!宁波港最不缺的是什么?是棉花!大批堆积如山!若能运到炎华国他们所建的纺织新厂……能换回多少新式大型织布机回来?若真能成事,从此以后,咱们江南市井百姓身上穿的衣、盖的布,哪里还用得着再耗费巨资,去买那约翰国、法兰西洋鬼子贩来的破烂舶来品!这账算下来……不省下百万雪花银,也有七八十万两!这买卖……究竟划不划算,中堂大人您……心中自有天平!”
就在这时,一个厚重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御前大臣赛尚阿竟双手稳稳地托着一个深古铜色、足有脸盆大小的东西走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尊刚刚铸造出炉、散发着青铜原始气息的方鼎!鼎身厚重古朴,未经任何修饰打磨,鼎壁之上,居中赫然用阳文篆刻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同源”!最令人动容的是,在大字“同源”的左右两侧:左边,是龙国御用之器物上惯用的、象征祥瑞福泽的云纹浮雕;而右边,则巧妙地刻着炎华国特有生物——袋鼠的跳跃腾挪图腾!两种文化符号被奇妙地融合在一尊器物之上!
“皇上,”赛尚阿将铜鼎稳稳地放在御阶之下,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慷慨悲歌般的壮烈气息,“老臣恳请陛下圣裁!将此鼎铸造一批,将其中一尊……以国礼送往那炎华都城堪培拉!明明白白告诉他们——龙国朝廷,认下你们所言的这一个‘同’字!”
年轻的咸丰皇帝,俯身凝视着这尊造型奇特却又透着一股血脉纽带的巨鼎。鼎壁上那古朴的龙国云纹线条,让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在紫禁城深幽的太庙大殿中,曾经偷偷触碰过的那柄代表皇权本源的无瑕玉圭。那玉圭之上蟠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甲,似乎……真的与他面前这份通商章程背后那群人战舰上的龙纹撞角……冥冥中呼应着同一个渊源?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在殿内落下。咸丰帝握紧了朱笔,不再迟疑,在那份凝聚了无数心思、权衡了万千利弊的《炎龙通商章程》末端,落下了最终的裁决:
“——准。”
一个朱红的“准”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那饱满的墨汁在桑皮纸上缓缓晕染开来,竟像是一朵在龙国厚重、刚硬、浸透了汗水的红土之上,悄然怒放的生命之花!
当这来自帝都的惊天消息最终飞马传抵风雨交加的大沽口时,炎华使节陈怀远正在商栈后头临河的小院中。他居然卷着袖子,俯下身,帮三天前在窗口相遇的那位老账房先生,叮叮当当地敲打修理那把用了二十多年、犁铧已磨得只剩下薄薄一层的老旧铁犁!身旁,一位从炎华舰队随船铁工营调遣来的黝黑铁匠,正用烧得通红的炉火和沉重的铁锤,将一块烧得发亮、刚刚锻打好的镍钢材质的新犁头,“滋啦”一声脆响,狠狠地、严丝合缝地嵌进了朽坏的老犁铧座里!那铁匠手腕沉稳,运锤如风,最后还在那修葺一新的犁柄上,清晰地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却充满了力量的炎华龙纹印记。
“老倌,成了!”铁匠抹了把额上的大汗,声音粗粝却透着自豪,“换上这块上等镍钢的‘铁骨头’,只要您老汉家里那头牛还拉得动犁……这犁头就坏不了!结结实实再使十年八年没问题!”
那老账房先生激动地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欣喜,他用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摩挲着那在日光下泛着幽冷蓝光的新犁头,仿佛握住了一个沉甸甸的希望。他猛地转身,对着陈怀远作揖不止,口里连声说:“陈大人……帮了我大忙了!无以回报,无以回报啊……小老儿请您……务必尝尝去年秋天自家女儿亲手晾的好茉莉花茶!”说罢,他颤巍巍地转身,小心翼翼地捧来一个粗陶茶罐,又取出两只粗瓷大海碗。滚烫的开水冲入碗中,清甜的茉莉花香瞬间弥漫整个小院。老人将一碗递到陈怀远手中。日光下,那碗底清晰可见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德镇制”四个繁体蓝字,在滚沸的茶水映照下,亮得几乎刺入人心深处!
启航的日子定在了圣旨抵达的次日。炎华帝国第二舰队的十二艘黑色铁甲巨舰,在震耳的汽笛长鸣中,依次调转船头,劈开浪涛,顺流南下,驶往厦门。而此时此刻,厦门港那古老的石砌码头上,早已站满了闻风而动的渔民、小贩和看热闹的百姓。他们自发在码头上用几条长板凳拼起了一张简陋却承载着无数人期望的长桌。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左边,规整地摆放着象征龙国千年底蕴的精美细瓷茶叶罐和色彩华丽的绸缎;右边,则沉甸甸地陈列着炎华引以为豪的新式钢架犁头和厚实耐磨的细棉布匹。而在长桌正中间最醒目的位置,供奉着的,竟是一尊闪烁着崭新铜光的精致缩小版“同源”鼎!虽小,却熠熠生辉!
陈怀远巍然立于旗舰“镇海号”高高悬空的控制舰桥之上,海风吹得他身上的官袍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港口,亲眼目睹龙国特有的、修长的运货沙船与炎华国建造的、结构坚固的商船,并肩驶离厦门港,驶入浩瀚无边的蓝色海洋。此情此景,宛如两条奔腾的血脉,终于在这古老港口找到了交汇入海的通道。他忽然想起了昨日离别时,恭亲王奕䜣在私语中对他意味深长说的那句肺腑之言:
“……龙子龙孙,身上流的是同一种血。血脉相连,无论漂到天涯海角多远……根的源头,终究是埋在脚下同一片浸透祖先汗水的黄天厚土里!”
强劲的海风,再一次,更为猛烈地掠过舰桥!掀开了陈怀远官袍的一角!露出一只贴藏在他贴身里衣之上、用最柔软的龙国湖绸缝制的精致荷包!那荷包里鼓鼓囊囊地装着两样沉甸甸的物品:正是那半片历经沧桑、却承载着大航海时代记忆的永乐青花瓷片,以及……一小撮取自炎华国悉尼腹地的、象征着他们开拓基业的赭红色泥土!细心的人会发现,那瓷片碎裂开来的边缘缝隙中,不知何时,竟已悄然粘上了数点潮白河口特有的、带着母亲河气息的黄褐泥土颗粒!这两种来自遥远不同地域的泥土颗粒,此时此刻,竟奇妙地、如藤蔓般相互缠绕在一起,如同龙国与炎华割不断、理还乱的深深根系,终于在这七月的骄阳与海疆涛声的交织里,紧密地……缠为了一体!
紫宸殿内,沉重的铜鹤香炉依然飘散着袅袅青烟。然而今日,这千年宫阙的青烟里,似乎隐约间,微妙地融合了来自南方厦门港甘醇的新茶清香,与那遥远南洋雨林中独有的、带着辛辣滋味的橡胶气息。咸丰皇帝在奏折堆中抬起眼,凝望着那张悬挂在龙壁之上的《万里海疆图》巨幅帛画。沉默良久后,他让内侍取来朱砂御笔。笔尖饱蘸浓墨,在那万里海疆图上,对着“厦门”、“宁波”两处重要港口的位置,重重地点上了两枚圆润、鲜艳如血的朱砂红点!仿佛是两颗跳动的心脏,被标在了万里版图之上。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无意中瞥见,在皇帝放下笔、负手远眺图卷尽头那片浩荡无垠的蔚蓝时,他的手指却似乎无意识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那画绢角落无人的海天相接的滔天巨浪线条之间,悄然勾勒出一条简化的、充满古意的神龙轮廓——那龙的尾部盘踞在龙国漫长的海岸线上,而高昂的龙头、那对仿佛洞悉世事沧桑的龙睛,却坚定地望向辽阔南方——那片赤红土地上子孙繁衍的方向!那一刻的朱砂线条,仿佛一条蛰伏千年、终于被唤醒了血脉的远古巨龙,正默默地将它那象征着力量和归途的巨爪,轻轻地、试探性地、搭在另外一片同样栖息着龙之后裔的广阔红土之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