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道至简 (第1/2页)
(一)玉泉高卧
华山深处,千峰竞秀,万壑争流。云雾非但如银龙盘踞,更似亿万匹素练,缠绕于危崖绝壁之间,时聚时散,幻化无穷。人迹罕至处,一座古朴道观半悬峭壁,背倚青冥,俯瞰苍茫,名曰玉泉观。观主正是扶摇子。
道观依山而筑,非止青灰瓦片与山岩几近一体,便是那支撑的梁柱,也皆取千年古松心材,经风霜雨雪浸润,泛出沉敛的铜色,木纹里仿佛流淌着岁月的低语。石阶光滑如镜,非是人工打磨,乃是无数个晨昏,扶摇子师徒赤足踏过,与山风霜露共同作用的结果。缝隙间青苔绒绒,踏之沁凉入骨,直透足心涌泉。阶旁野生黄精、茯苓、石斛、九节菖蒲,错落生长,随风摇曳,逸散淡淡药香,与山间清气、松柏幽芬混在一处,吸一口,便觉肺腑澄澈。
晨曦初露,金芒刺破浩渺云海,为飞檐斗拱镀上流动的金辉,檐角风铃轻颤,其声清越,似能涤荡尘心。扶摇子早课已毕。粗布道袍洗得泛白,宽大舒阔,裹着清癯身躯。白发如雪,仅以一根虬曲枣木簪随意挽就,几缕银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疏狂不羁。他赤足立于观前悬空平台,面朝翻涌的云海吐纳。呼吸悠长深远,非人力所能及。一吸,周遭云雾如被无形之力牵引,丝丝缕缕向他周身汇聚,微敛如纱;一呼,茫茫云海骤然波荡开去,层层叠叠,推向远方天际。其胸膛起伏极缓,一呼一吸之间,仿佛涵纳了整座华山吞吐天地的韵律。崖壁缝隙,几株扎根顽石的苍松亦随之微微摇曳,枝叶沙沙,似在应和。
(二)采药餐霞
“师父,今日紫气盈谷,尤胜往昔,东来之气沛然充塞,几乎凝成实质了。”小道童玄真捧铜盆至,盆中是取自观后石隙的玉泉清冽,水面浮着几片昨夜新落的松针,清冽之气扑面。
扶摇子缓缓睁目,眸底深邃,不见眼白瞳仁,唯见星河沉浮、宇宙生灭之象,转瞬又复归澄澈空明。他接过铜盆,并不言语,只将清泉倾入石槽。泉水淙淙,蜿蜒流入下方一方小池,惊起几尾通体赤红、鳞片灿若金霞的锦鲤,搅动一池碎金。
“寒露将至,阴阳二气升降交泰,天地间生机最为纯粹灵动,采药正宜时。”声如山泉漱石,清冷中蕴着温润,“朝食后,随我入云深之处,寻那紫玉灵芝。”
厨室极简:一石砌土灶,一铁釜,数只粗陶碗碟而已。扶摇子饮食至简至净——一碗山芋野米熬成的稠粥,米粒晶莹,芋香扑鼻;一碟清炒山野蕨菜,碧绿鲜嫩,仅以岩盐调味。进食时,他端坐如钟,细嚼慢咽,每口必咀嚼四十九次方咽下。玄真曾问其故,扶摇子只道:“此乃‘服气’之基。百谷入腹,化为后天浊气,多嚼一分,浊气便少一分,清气便增一分,久之,肠胃自净,与天地灵气感应愈敏。”玄真观师父进食,果然见其唇齿开合间,隐隐有白气氤氲,食物香气反被收敛。
食毕,净手。扶摇子取过倚在门边的药锄与竹篓,锄柄光滑油亮,不知摩挲了多少岁月。携玄真步入道观后幽深莫测的原始丛林。他步履看似徐缓从容,如同闲庭信步,然而足尖点地,荆棘藤蔓、碎石断枝皆如生感应,自然避让滑开,衣袂飘飘,不染纤尘。玄真需提起真气,奋力迈步,方能勉强跟上师父看似随意的背影。
“师父,您走得太快!这山路……简直像在追着风跑!”玄真扶着一株古树,气喘吁吁,额角见汗。
扶摇子驻足,身形凝定如山岳。他指向岩缝间一株细弱却挺拔的草茎:“莫急,且看此七叶一枝花。”玄真凑近细观,只见七片狭长绿叶如众星捧月,环绕着一支淡紫色的花苞,含而不放。“此草生于斯三十七年,岁增一叶,花开一瞬,结籽即枯。人生百年,于它而言,不过是三季荣枯,弹指一瞬。你追的不是为师,是心中躁动的‘我慢’。心静,则步履自安。”玄真闻言,心头微震,再看那草,只觉其静默中自有坚韧道韵,躁气不觉平复几分。
山路愈行愈险,古木参天,浓荫蔽日,藤萝如巨蟒垂挂。扶摇子依旧如履平地,时而驻足,指点玄真辨识奇珍:“瞧那石上苔痕,其下必有‘石髓’,夜半有微光;此藤名‘龙须’,其根如虬,三百年以上者,可续筋骨;崖顶那株朱果,需待霜降后方熟,其味极甘,能明目……”言语间,尽是天地造化的玄机。忽而,他折转向一处极背阴的陡峭岩壁,壁面覆满厚厚如绒毯的深绿青苔,湿滑难攀。就在这苔藓深处,数朵形如祥云、大若海碗、通体晕染着深邃幽蓝光华的灵芝,正悄然生长,光华流转,仿佛将周遭的幽暗都吸聚其中,散发出一种令人心魄宁静的奇异生机。
“紫玉灵芝,秉月华精华而生,寅时初凝,至午时阳和之气最盛时方蕴足灵机,此时采摘,药性完满。”扶摇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对天地造物的敬畏。他自腰间取出一柄非金非玉、温润生光的短刀,刀身刻有云纹。只见他手腕轻抖,刀尖精准无比地划过灵芝与岩壁相连的根部,不伤其分毫,那朵幽蓝灵芝便如羽毛般轻轻落入他掌中,光华内蕴,触手微温。他将其郑重放入玄真背负的竹篓:“收好,此物蕴天地至纯生机,乃造化所钟,非寻常草木可比,若遇心脉绝息之危,取其一片,合玉泉之水含服,或有夺天之功。”
(三)吐纳分瀑
正午时分,日悬中天,阳光艰难穿透浓密林冠,投下斑驳光柱。师徒二人行至一处绝壁飞瀑前。但见百丈银练自九天轰鸣垂落,砸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寒潭,声若雷霆,震耳欲聋。水汽弥漫,凝成冰冷白雾,寒意刺骨,潭边岩石皆覆着滑腻青苔。
扶摇子褪去外袍,只着一条及膝麻布短裤,露出精瘦却筋骨如铁铸般的上身。他赤足踏入寒潭,水面仅及膝,潭水冰寒彻骨,玄真在岸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扶摇子却面色如常,一步步走至瀑布正下方一块被冲刷得光滑如镜的青石上,盘膝而坐。轰鸣的巨瀑挟万钧之力,直冲其顶!
玄真在岸边寻干燥处生起一小堆篝火,既是取暖,亦是警戒。他屏息凝神,望向瀑布下的师父。只见扶摇子双目微阖,面容安详,呼吸渐缓,渐深,渐至微不可闻。半炷香后,其胸膛方见一次极其微弱的起伏。更令人惊异的是,那飞泻直下的狂暴瀑布,水流在距离扶摇子身躯尺许之处,竟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而柔韧至极的屏障!水流自然向两侧分避滑开,形成一道清晰可见的“人”字形水幕,将他身周三尺之地护得滴水不漏。激流冲击屏障的闷响,与瀑布本体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韵律。
日影西斜,寒潭阴影渐长。扶摇子缓缓醒转,长吁一口气,气息凝成一道笔直白练,射出丈许方散。他周身肌肤凝结着细密晶莹的水珠,在斜阳金辉映照下,折射出七彩毫光,宛如披着一件霞光宝衣。
“师父,方才那……可是传说中的‘水遁’仙术?”玄真按捺不住心中震撼,急步上前问道。
扶摇子含笑摇头,声音带着吐纳后的温润:“非法术,亦非神通。乃心静至极,身意空明,与万物同和,自然生发之境。”他抬手指向依旧轰鸣的飞瀑,“你看这水流,何曾有分别之心?遇石则绕,逢壑则流,遇阻则分,无思无虑,顺势而为,故能奔流不息,无物可断。人心若此,澄澈无碍,不起妄念,不违自然,动静皆合于道,便是得道。”玄真闻言,望着那被师父“分”开又复流的瀑布,再回想那分水奇景,心中似有明光闪过,又似蒙着一层薄纱,只得默然沉思,将师父话语刻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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