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銮殿上 (第1/2页)
静思阁内,浓烈的药味与血腥气尚未散尽,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小荷胸口那道被暴力剖开的、触目惊心的创口边缘,幽蓝色的霜晶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苏砚沾满血污的手,稳稳捏着一根用烧红的缝衣针拗成的、极其简陋的弯钩状“刮匙”,尖端在烛火上反复灼烧至暗红。
苏清秋死死按住小荷抽搐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鲜血混合着汗水,沿着手腕滑落。她的目光紧紧锁在苏砚的手上,看着他手中那烧红的“凶器”缓缓靠近小荷那层搏动着的、半透明的胸膜薄膜,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那层薄膜下包裹着的、被幽蓝冰晶侵蚀的脆弱心脏。
“看准了!”苏砚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我要开始了!按住!绝对不能动!”
年长的丫鬟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小荷的双腿,脸上涕泪横流,紧闭着眼睛不敢再看。
烧红的弯钩针尖,带着灼人的热浪和一丝焦糊味,极其稳定地、小心翼翼地贴上了胸膜薄膜边缘一处被灼开的小孔。动作轻微得如同羽毛拂过。嗤…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伴随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薄膜被极其轻微地挑开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缝隙打开的瞬间,苏砚的另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他手中捏着一片用鱼鳔精心修剪成的、极其纤薄柔软的小小“刮片”,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这刮片,在盛满高度烈酒的白瓷瓶中浸泡后,被他用最稳的手,精准无比地顺着那挑开的微小缝隙,极其轻柔地探了进去!
动作之轻柔、之精准,仿佛在触碰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琉璃!
苏砚的眼神凝聚到了极致,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那探入的刮片尖端。他的动作细微到了毫米级别,全靠手指最精微的感觉和前世无数次精密操作形成的肌肉记忆。刮片小心翼翼地贴上了心脏表面那层幽蓝色的冰晶。
屏住呼吸!
手腕以最小的幅度,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横向一刮!
如同最精妙的微雕大师,拂去玉器上的一粒微尘。
刮片收回。在刮片的尖端,肉眼可见地粘附上了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结晶颗粒!如同从地狱里剜出的冰屑!
成了!第一簇毒晶被成功剥离!
苏砚没有丝毫停顿,沾血的额头上汗水滚落也顾不上擦拭。他迅速将沾有毒晶的刮片浸入旁边另一个盛满深褐色药液(是他根据记忆中强效解毒剂原理,用张大夫药箱里几味猛药临时粗暴勾兑的,效果未知,但聊胜于无)的小碗中。嗤啦一声轻响,毒晶在药液中迅速溶解,腾起一股带着浓烈苦杏仁味的怪异烟雾。
“烈酒冲洗!”苏砚低喝。
旁边一个丫鬟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颤抖着手,用一个小银勺舀起盛在白瓷瓶里的烈酒,小心翼翼地顺着那微小的缝隙,极其缓慢地淋了下去。清澈的酒液冲刷着刚刚被刮除毒晶的心脏表面。
苏砚的目光如同鹰隼,紧紧盯着那层薄膜下的景象。在烈酒的冲刷下,被刮除区域的暗红肌肉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搏动…仿佛也稍微有力了一丁点!
有效!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苏砚疲惫不堪的身体!他精神一振,再次将烧红的弯钩针尖靠近,重复着那精细到令人窒息的刮除动作!
刮!冲!刮!冲!
每一次探入,每一次刮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每一次收回刮片上那幽蓝的微光,都代表着向生天靠近一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专注和重复中缓慢流逝。汗水浸透了苏砚的破旧衣衫,混合着血污,贴在身上冰冷黏腻。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极度紧张和精微控制而开始微微颤抖,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稳住。
苏清秋早已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她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按住小荷和死死盯住苏砚的手上。她亲眼看着刮片上一次次带回那致命的幽蓝结晶,看着烈酒一次次冲刷,看着小荷胸口那微弱的心跳,在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变得稍有一丝力量!一种混杂着巨大希望和极致恐惧的情绪,在她心中疯狂翻涌。这个弃子…他…他真的在创造奇迹?!
瘫坐在门边的张大夫,早已停止了无意义的呜咽。他呆滞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恐惧和排斥,渐渐变成了无法理解的茫然,最后…凝固成了一种近乎呆滞的、死死盯住苏砚每一个动作的专注!他的世界观,他行医数十年的信念,正在被眼前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颠覆常理的“妖术”…不,是“医术”!…一点点地、残酷地碾碎!
当苏砚不知第多少次将沾满幽蓝毒晶的刮片浸入药碗时,他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呼出了一口气。
“毒晶…大部分清除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剩下的…要靠药力和她自身的生机了…” 他迅速拿起一根新的、浸泡过烈酒的缝衣针(充当缝合针),穿上一根同样浸泡过的、极其纤细的丝线。
然后,在苏清秋和丫鬟惊骇的目光中,苏砚开始了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操作——他用那根粗糙的针,极其笨拙却异常稳定地,开始缝合那层被灼开小孔的胸膜薄膜!
针尖刺穿极其脆弱的组织,丝线笨拙地穿过…每一次穿针引线,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动作虽然远不如前世的无创缝合线精妙,但在此时此地,已是神乎其技!
缝合完胸膜,他又开始处理外面那道寸许长的切口。依旧是笨拙的针法,一针一线,将分离的皮肉重新拉拢、缝合。血污混合着汗水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当最后一针打完一个极其难看的结,苏砚用烈酒浸湿的白布用力按住伤口止血时,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瘫倒在地。
“剩下的…看天意了…”他靠在冰冷的床柱上,声音微弱。能做的,他已经做到了极致。这简陋到极点的“开胸刮除术”,在没有任何现代设备和药物支持的情况下,无异于一场疯狂的赌博。
苏清秋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小荷的鼻息。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之前那气若游丝、随时会断的状态!脉搏虽然依旧沉迟,却不再艰涩如枯井,有了一丝微弱的搏动力量!
“活了…小荷…活过来了…”苏清秋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绝处逢生的狂喜!她猛地抬头看向苏砚,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后怕,有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就在这时——
“圣旨到——!!”
一个尖利、高亢、穿透力极强的太监嗓音,如同惊雷般在静思阁外炸响!
紧接着,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阁内劫后余生的氛围!院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队盔甲鲜明、气息彪悍的宫廷禁卫,如同钢铁洪流般涌入小小的庭院!为首一人,面白无须,身着深紫色宦官服饰,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违逆的森严气度!
老太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一片狼藉、血腥弥漫的房间,扫过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张大夫,扫过浑身血污、靠在床柱上几乎虚脱的苏砚,最后,落在衣衫凌乱、脸上泪痕未干的苏清秋身上。
“定远侯府大小姐苏清秋,并仵作苏砚接旨!”老太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苏清秋脸色一变,慌忙整理仪容,拉着同样惊疑不定的丫鬟跪下。苏砚强撑着身体,艰难地跪倒在地。张大夫也连滚爬爬地匍匐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定远侯府仵作苏砚,即刻携带其所献之‘显微’器物,随内侍总管王德全入宫觐见!不得延误!钦此!”
入宫觐见?!
圣旨的内容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砚和苏清秋的心头!
苏砚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显微镜?皇帝怎么会知道?还指名道姓要看他这“妖物”?难道是停尸房“寒潭泪”的事情传开了?还是…宰相李辅国那边出了变故?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是福是祸?他刚刚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转眼又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苏清秋更是惊疑不定。皇帝召见一个卑贱仵作?还带着那古怪的铜筒?这简直闻所未闻!她下意识地看向苏砚,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这个弃子…他今日带来的震撼和变数,实在太多了!
“苏砚,接旨吧。”老太监王德全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砚身上,“即刻随咱家入宫,莫要让陛下久等。”
“草民…苏砚,领旨谢恩!”苏砚压下翻腾的思绪,嘶哑着声音叩首。他艰难地站起身,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简易显微镜——那沾满泥污的铜筒,此刻却成了通往未知命运的钥匙。
他弯腰,用沾满血污的手,将它捡了起来,紧紧攥住。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却带不来丝毫安稳。
“苏砚…”苏清秋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苏砚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用极其轻微、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看好她…按时灌药…能不能活…看今夜…”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跟着那队如同押解犯人般的宫廷禁卫和王德全,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静思阁的门槛,走进了外面依旧阴沉的风雨之中。
苏清秋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床上呼吸微弱却平稳了一些的小荷,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她曾经视如敝履、恨不得其消失的弃子…今日,却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更将一池死水,搅得天翻地覆。
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地面是光可鉴人的金砖。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身着各色官袍,如同庙里的泥胎塑像,鸦雀无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气,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权力威压。
苏砚浑身湿透,衣衫褴褛,脸上、手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污和泥渍。他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低着头,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沾满泥污的简陋铜筒显微镜。与这恢弘殿堂、锦绣衣冠相比,他卑微得如同误入仙境的乞丐,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背上。有好奇,有鄙夷,有审视,更多的是深深的冷漠和不屑。一个仵作,一个侯府弃子,竟能踏入这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金銮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龙椅之上,老皇帝身着明黄龙袍,面容苍老,眼神浑浊,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漠然。他只是淡淡地扫了跪在下面的苏砚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看到的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陛下!”一个洪亮而充满悲愤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只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须发皆张的老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是兵部侍郎赵严!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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