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兴趣 (第2/2页)
“你看看你,穷得跟个流浪汉一样,工作二十几年,身上的积蓄还没梁益正的一双鞋底贵。小梁有个位高权重的亲爸给他擎伞,你还可以认为他只是比你会投胎。许远当年就是个随你打骂的沙包,怎么能赚到那么多钱?”
“你既羡慕梁益正通过颠倒黑白,享受到的社会对受害者的偏爱,又渴求许远的成功跟地位。所以当有人告诉你,你是许远的时候,你一败涂地的人生一下子出现了反转的曙光。你落魄的原因有了,怨恨的对象有了,你顺着这个思路可以活得更轻松。社会欠你的,你应该把事情曝光,得到网友的同情,对吧?”
陆盛兴连珠炮地说完一长串,青年仍在怔忪。
屋外脚步声跟滚轮声交替而过,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化,直到听见理智的弦彻底崩断,脑海里传出“嗡嗡”的巨响。
惊悚、心悸、错愕、仓皇,还有一丝救命般的怀疑,各种情绪翻搅成一团,如同高处滚落的巨石,一个个从他头顶砸下,将他埋葬。
他五指血肉模糊地往外攀爬,却逃不出恐慌的镇压。迫切地想要离开,拼命地在病床上挣扎、踢踹。
两侧刑警死死按住他手脚,将他四肢用床单全部固定在病床两侧。
那种难以抗争的绑缚感,让他大脑产生撕裂般的疼痛,犹如被巨石按在轮盘上碾压。恍惚中又仿佛感知不到身体的疼痛,不过只是幻觉作祟。
隔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己凄厉的喊叫:“不对——不对!!”
很快又有人捂住他的嘴。
他肺部膨胀,吸进去的气流好似被血液抽走,他将要在陆地上溺水身亡。
他看见陆盛兴嘴巴张张合合,那声音没经过他的耳朵,直接传进他的脑海:“许远不够幸运,遇到了你。你也不够幸运,遇到了许远。这难道不就是人们常说的报应嘛?”
陆盛兴铺垫了那么久,终于可以说出:“不许生气啊,你自己说你活该的。现在你行使了你内心的正义,帮许远报仇了。”
青年皮肤泛红,跟煮熟的虾一样,痛苦地弓起身体。
门外医护冲进来,给他检查身体状况。
陆盛兴垂手退到一旁,听他缓过气来,用尽力气地喊道:“许远!我艹他大爷!是他逼我杀的人!都是假的!我刚才说的是假的!”
等陆盛兴看够热闹,病房里就剩了两个负责看管的年轻警员。
陆盛兴以为自己被他们落下,匆忙跟出去找人,就见季和、冯队几个老烟枪,正一声不吭地站在抽烟区吞云吐雾。吐出的白烟浓密得能将几人掩盖。
他们彼此没有交流,只是一味地制造有毒空气,看起来各个苦不堪言,给他们发支笔,能现场书写十万字的苦难文学。
几人抽完烟,换了个通风处散味,随即准备回分局。
陆盛兴跟上去,嫌弃地跟他们保持了一小段距离,扬声问道:“需要我给你们科普一下抽烟的危害吗?”
冯队说:“那还是工作的危害更大。”
到了停车场,陆盛兴紧跟季和身后钻进车厢。
冯队坐在驾驶座,笑着搭了一句:“这小伙子真活跃啊。你这心里素质,挺适合做刑警的。”
陆盛兴问:“什么样的素质适合做刑警?”
“不好说。但有一种指定不适合。”冯队瞥一眼副驾上蔫头耷脑的年轻警员,抬手冲他脑门呼了一巴掌,“太容易跟嫌疑人感同身受的,做不长刑警。”
陆盛兴扒着前座的靠椅问:“这个能锻炼吗?”
季和捏着喉咙:“咳。”
冯队回头瞅了眼,确认季和对陆盛兴带点偏见,一直明里暗里地忽视这个青年。
怎么这样啊?不就是外向一点吗?
季和收到冯队谴责的目光,定定看着他,说了两个字:“盘古。”
“盘古?”陆盛兴立马接话,不懂但尊重,“你想听盘古的故事吗?”
冯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意识到事情有点可怕。
他居然没有拒绝?
陆盛兴说:“这个是小学神话了估计大家没什么兴趣,话说你们扫今天的新闻了吗?不然我给你们聊聊最近的热点吧?”
冯队惴惴道:“不用了,你休息一会儿吧,在病房里也说了不少话了。”
陆盛兴摸出手机,体贴地道:“不用担心我,我铁肺金喉。虽然唱歌不大行,但是持久力贼强!”
半个小时后,车辆不幸堵在了市中心的街道上。
车内几人跟拍伤感MV似的,整齐一致地侧偏着头将目光对准窗外。
陆盛兴念到一半,没人捧哏,有点寂寞地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冯队心说:他哪敢搭腔啊?
他百无聊赖地调整着后视镜,看到了季和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性发生了变化,感觉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点四大皆空的禅意。
季和正按动手指,给方清昼编辑短信。
季和:陆盛兴到B市了,现在跟我们一起。
方清昼:??
方清昼走出教学楼,停在路边的林荫下,看到季和的短信,往下翻了翻被她屏蔽的陆盛兴的账号,发现他确实有跟自己报备要来B市的信息。
周随容跟着停了下来,站在边上等她。
方清昼:你擅长夸人吗?
季和:??
方清昼:你最好擅长。
季和:我还没遇到值得我开发这项技能的人。
方清昼:1
季和那边正在输入了半天,大抵是参悟到她的提示,又删除了聊天框,给她发了一个句号。
方清昼翻出一个符合她心情的表情包,借她使用。
方清昼:【炸毛猫猫】
季和:【炸毛猫猫】
周随容抓住了方清昼的一只手,带着她往前走。
季和:我让他表演一段相声或者脱口秀,会冒犯吗?
方清昼:会,他怕生。不擅长表演。
季和按键的手指有点用力:什么叫怕生?
方清昼给她发了张定义截图。然后添上一句:个体表现会有一点差异。
季和:哦。
两秒后。
季和担心地问:熟了之后会更热情吗?
方清昼:熟了之后你可以试着让他讲相声。
季和:嗯。
两人结束了这场郑重的学术讨论。
方清昼收起手机,发现周随容带她到了学校边的一家小餐馆。
周随容进去点餐,方清昼顺势在门口位置坐下。
她对面是一个支着扫把休息的清洁工,在对着店门前的树梢看。她跟着仰头,在高处找到了一个鸟巢。
周随容回来,跟着她一块儿抬头,没明白她在看什么。
“小周。”方清昼喊了声。
“嗯?”
方清昼说:“我脖子僵了。”
周随容伸手揉捏着她的后脖颈,无奈道:“小祖宗,要运动。”
方清昼活动了下脊椎,飞快道:“我脖子挺好的,我是在逗你开心。”
周随容也不清楚她脖子僵为什么能跟逗自己开心搭上嘎,不过他习惯性忽略中间这段峡谷似的空隙,毕竟方清昼的脑细胞跟最健壮的羚羊一样喜欢活蹦乱跳。它们闪出的电火花形成奇妙的链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方清昼说:“因为你话变少了。在办公室里你就不高兴。”
“你关心我啊?”周随容整了整手里的筷子,声音拖得老长,阴阳怪气地说,“我以为你只关心你手机屏保上的那个人。”
方清昼被他不轻不重地噎了一句,当下有点发愣,解释说:“做屏保只是为了方便,这样询问路人的时候只要点亮屏幕就可以,不用点进相册不停翻找。”
这说辞放到别人身上堪称蹩脚,但偏偏是方清昼给的,合情合理。
周随容表情舒展了点,心里仍有点梗得慌,刻意提醒又怕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于是“哦”了一声,拿纸巾去擦桌上的油渍。
方清昼观察着他的表情,补充道:“何况我平时也不怎么用手机。”
周随容脱口而出:“那你用什么?”
方清昼举起两手,在虚空一握,示意道:“平板跟电脑。”
这倒是真的。方清昼只在出门的时候带手机,而她以前不常出门。
周随容一时站不住脚,别过脸不吭声。
方清昼跟着沉默了会儿,说:“你介意的话我就把屏保改了。”
周随容把擦过的纸巾揉把成一团,放在桌角,默念了几遍平心静气,开口时还是泛着些许的酸味道:“我介意什么?不就是一张照片而已,我又不是野狗还急着圈地盘,你觉得方便你就用着呗。”
方清昼听懂了,低头从相册里翻找新的图片。
周随容拿余光瞟她:“你存了他多少照片啊?你给我拍照都那么丑,给他拍得还有点技术。”
“没有了。”方清昼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那张照片是你发给我的。”
周随容果断道:“不可能!”
方清昼说:“那天他来我们工作室,你跑进来跟我说外面有个长得很漂亮的人,问我感不感兴趣。然后偷拍了一张发给我。”
周随容:“……”
糟糕。好像是有那么一茬。
周随容嘴硬不起来,心虚地道:“我以为你会感兴趣。”
方清昼:“我不感兴趣。”
周随容:“哦。”
两人视线对了下,周随容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方清昼:“……”
周随容:“……”
老板端了面上来。
方清昼吃了一口,反射弧绕回来了,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惊奇,打破静默:“你吃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