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是……最像“人类”的结局吗? (第2/2页)
有的是奔跑时被树枝岩石刮擦所致,更多的则是被那些“村民”的魔法余波击中留下的灼伤、冻伤或撕裂伤。
鲜血混合着污垢,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结成暗红色的痂,又不断被新的伤口淌出的温热液体覆盖。
她用颤抖的手,撕下身上所剩无几的、还算干净的布条,试图包扎几处流血较多的伤口,但动作笨拙而无力。
每一下牵扯,都带来新的刺痛,让她本就苍白的嘴唇咬得更紧,几乎渗出血丝。
然而,包扎意味着遮蔽身体的布料更少,下一次遭遇追击时,她能用来防御的“屏障”就愈发的薄。
“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头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额头和颈侧,带来冰冷粘腻的不适感,但她早已无暇顾及。
身体上的伤痛与疲惫,远不及精神上持续紧绷带来的折磨。
“在那边!”
“分头找!绝不能让她跑了!”
“该死的妖女!藏到哪里去了?!”
“日落前找不到就麻烦了!快!仔细搜!”
“村民们”的呼喝声、奔跑的脚步声、以及魔法探测时的微弱嗡鸣,从不远处的林间传来,忽远忽近,如同索命的咒语。
艾涅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身体缩得更紧,连呼吸都放到最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渐渐地,艾涅菈开始意识到自己被困于此的诡异之处。
这并非简单的魔法结界封锁,也非高明的幻术迷惑。
她尝试过用黑魔人特有的感知探测边界,用精神力冲击可能的薄弱点,甚至不顾一切地朝一个方向全力冲刺,但结果都是一样……
无论她跑出多远,穿过多少树林、溪流、山丘,最终总会莫名其妙地、毫无过渡地回到这个村庄的边缘,回到这场永无止境的追捕游戏中。
“空间本身……被扭曲了?或者说,这里的“规则”就是循环?”
她曾亲眼看到,那些追逐她的“农民”,动作迅捷得超乎常理,有人能借助魔力爆发跃上树梢,有人能在地上快速刻画简易法阵施展追踪魔法,还有人能凭空凝聚水箭、火球、风刃……而她在目睹这些时,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普通的农民会使用魔法,不是很正常吗?”
这种荒谬绝伦的“常识”,不知何时已深深植根于她的意识深处,让她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竟然迅速“接受”了这不合逻辑的现实。
这让她更加恐惧……恐惧的不是敌人的力量,而是自己心智正在被某种无形力量侵蚀、扭曲的可能性。
“哈……哈……”
她压抑地喘息着,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已经三天没有合眼,没有进食,没有饮水。
对于黑魔人而言,维持存在更依赖的是生命能量,尤其是富含魔力的血液,而非普通的食物和水。
理论上,只要她愿意,抓住一个落单的、放松警惕的“村民”,扭断他的脖子,汲取那温热的、充满恐惧与魔力的血液,就能迅速恢复体力,甚至获得反击的力量。
这很简单。
即使虚弱至此,艾涅菈的本质力量也绝非这些依靠“故事规则”赋予能力的“农民”所能比拟。
她的“完美”特性本就可以通过摧毁生灵的精神防线,高效地汲取最纯净的生命能量。
“我不想……再那么做了。”
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发出声音。
自从决心改变,自从遇见白流雪,得到那枚护身符,她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未曾沾染人类的血液。
她不愿因为此刻的绝境,就放弃那艰难维持的、向“人类”靠拢的微小可能。
“我是人类。”
我要成为人类。
“我能忍住。”
黑魔人的古老训诫在她脑中回响:饥饿的黑魔人无法长久承受能量枯竭,最终会失控,沦为只知吞噬、失去理智的怪物。
但是,艾涅菈没有。
她不仅没有变成怪物,反而在极度的饥饿、干渴、疲惫与精神压迫下,思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冷静”?
一种剥离了所有欲望杂念、只剩下最核心执念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这是我……正在变成人类的证明吗?”
毫无疑问,艾涅菈如此坚信着,将这非人的折磨视作蜕变的试炼。
她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抚摸胸口。
那里原本贴身藏着白流雪给她的、那枚破旧的护身符。
每当不安、恐惧、动摇时,她都会握住它,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温暖与勇气。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只有自己冰冷汗湿的皮肤,和破烂衣物下空荡荡的粗糙感。
“啊……”
对了,护身符……被那个戴猫面具的“女巫之王”夺走了。
自从那时起,胸口那个位置就一直空落落的,仿佛心脏也被挖走了一块。
为什么那个小小的、破旧的、甚至可能毫无魔力的东西,它的缺失会带来如此鲜明、如此难以忍受的虚空感?
“哎呀呀~怎么这么无趣呢?躲猫猫玩太久,观众可是会腻的哦~?”
那甜美中带着恶意沙哑的、属于“女巫”的嗓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艾涅菈的耳畔响起,近得仿佛有人正贴着她的耳朵低语!
艾涅菈浑身剧震,惊恐地抬头……
轰!咔嚓!
她藏身的荆棘丛上方,一棵碗口粗的树木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拦腰折断,带着骇人的声势,朝着她藏身的位置直直砸落!
“哇啊?!”
艾涅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便被倒下的树干狠狠撞中肩背,紧接着又翻滚着撞在身后的岩石上。
剧痛瞬间淹没了她,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狼狈地摔在枯叶与泥土中,几乎无法呼吸。
“这边这边!!”
“找到了!在这里!!”
几乎是同时,七八个“村民”的身影从林间各个方向闪现,迅速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混合了“完成任务”的兴奋与对“怪物”本能的厌恶。
他们手中简陋的农具尖端,再次亮起了各色魔力的光芒。
“呃……!”
艾涅菈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根本使不上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用手肘和膝盖拼命支撑,试图站起来,但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个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不能停留!绝不能!
轰隆隆!!
空中,一个散发着冰蓝色寒气的魔法阵瞬间成型,数道尖锐的冰凌激射而下,狠狠刺入她周围的地面,冰霜迅速蔓延,试图冻结她的行动。
地面上,土石仿佛有了生命,拱起、变形,如同活过来的触手,死死缠住了她的脚踝和手腕。
紧接着,炽热的火球、滋滋作响的电弧、带着腐蚀性的酸液球……五花八门的低阶魔法,如同暴雨般朝着被暂时束缚住的艾涅菈倾泻而下!
在各种属性魔法的轮番轰击下,艾涅菈残破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无力地瘫软下去,被升起的石锁牢牢固定在地面。
她金色的长发散乱地铺在尘土中,沾满了血污与草屑,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气息微弱,似乎已失去了意识。
“总、总算抓住了……”
“呼,累死了,这怪物真能跑……”
“这应该就是柳德里克学长说的那个‘被遗忘的传说’里的‘东西’了吧?”
“嗯,学长提供的引导信息是这么指向的。解决它,应该就能拿到核心线索和额外评分了。”
“学生们”此刻,在艾涅菈模糊的视线和感知中,那些“村民”的面容似乎微微扭曲,隐约显露出几张年轻、带着斯特拉学院制式徽记的衣袍轮廓,但很快又变回了饱经风霜的农民面孔……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被石锁束缚、瘫软在地的艾涅菈。
当看清她此刻的模样,浑身污血与伤口,皮肤下隐约可见不正常的黑色纹路在缓慢蠕动,那副介于人类少女与某种可憎存在之间的扭曲状态时,几名一年级生本能地皱起了眉头,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
“要、要杀了她吗?看起来……好恶心。”
“那不然呢?现在握手言和吗?这可是‘门’里的怪物!”
“你不动手的话,我来。解决掉,拿到额外评分。”
“不、不!我也一起!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占功劳!”
学生们互相推诿、鼓噪着,慢慢走向似乎已昏迷过去的艾涅菈。
没有人真的想第一个触碰这“肮脏”的怪物。
突然,艾涅菈垂落在地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她的头颅也微微动了一下。
“吓、吓我一跳!”
“是你先往后退的!”
这细微的动静让围拢的学生们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齐刷刷后退了几步,随即又因这胆怯的表现而感到羞愧,互相低声指责起来。
“快点解决吧。看着这玩意儿,我浑身不舒服。”
“虽然生为怪物是有点可怜……但反正是‘门’里虚构的东西。”
“没错,没必要为了虚假的数据影响心情和任务评分。”
尽管如此,依旧没有人愿意率先上前。
僵持了片刻,一个A班出身、身材较为高大的男生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越众而出。
“都让开,磨磨蹭蹭的!我来!”
他走到艾涅菈身前,举起手中的法杖,杖端开始凝聚起淡青色的风刃,瞄准了艾涅菈毫无防备的后颈,准备念诵最后的咒文。
就在这时……
“最后一次机会了哦~♪”
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带着甜腻花香的阴冷微风,拂过林间。
那男生的手腕内侧,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如同被最锋利冰片划开的伤口。
鲜红的血珠,瞬间渗出,凝聚,然后“啪嗒”一声,滴落在艾涅菈脸侧不过寸许的、布满尘土与枯叶的地面上。
“呃!”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男生低呼一声,下意识地迅速后退,警惕地看向四周,但除了同伴和倒地的“怪物”,什么也没有。
手腕上的伤口很浅,血很快就止住了,但滴落的那一小滩血迹,却异常鲜明地留在了那里。
甜美的……气味。
熟悉到令人战栗,厌恶到深入骨髓,却又……如此渴望,如此诱人。
艾涅菈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
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死死地锁定在脸侧那片暗红色的、尚未完全渗入土中的血迹上。
“法师的血……”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几滴,但对此刻能量近乎枯竭、身体濒临崩溃边缘的艾涅菈而言,那无异于沙漠中的甘泉,寒冬里的烈火。
这微小的血量,已足够唤醒她体内最深层的本能,足够让她摧毁眼前这些“学生”脆弱的精神防线,汲取他们的恐惧与生命力,甚至……足以让她暂时恢复部分力量,或许能挣脱这个循环的“传说”!
“现在没有机会了哦~!”
女巫那充满蛊惑与恶意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脑海深处炸响,带着欢快而残忍的节奏。
“如果是人类,就像个样地去死!如果是黑魔人,就像个样地去猎食!每个人都有‘注定的命运’和该扮演的‘角色’!你却妄图违逆它!”
“……”
艾涅菈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女巫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入她每一个疲惫的细胞。
“仅仅活了不到二十年、见识短浅的小小人类,竟然敢践踏你的‘勇气’与‘坚持’!现在,你该明白违逆‘命运’的代价了吧?”
滴答。
一滴冰冷的汗水,从艾涅菈的额角滑落,恰好滴在那滩血迹的边缘,与暗红色的液体混合,晕开一小片更深的痕迹。
她的目光,已经无法从那片红上移开。
“接受吧。顺从吧。白流雪给你那破护身符时,说了什么?他说可以改变‘命运’?用那些甜蜜的谎言诱惑你?那些全是骗局!因为你是个黑魔人!一个愚蠢的、被他利用了还不自知的可怜黑魔人!”
“喝下去。你有成为‘女巫’的潜质。喝了它,我可以分给你我的‘血’与知识。虽然成不了可悲的人类,但至少能让你过上比现在这种肮脏黑魔人更好的生活!拥有力量,掌控他人,享受无尽的欢愉与自由!”
各种各样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疯狂侵蚀着艾涅菈仅存的理智。
渴血的欲望,对力量的渴望,对折磨她之人的憎恨,对解脱痛苦的向往,对所谓“更好生活”的虚幻想象……所有的阴暗面,被女巫的话语无限放大,汇聚成汹涌的黑色浪潮,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
“人类的血……”
“女巫的生活……”
“吞噬所有的欲望和快感,消灭眼前这些折磨我的人……”
“光是想想,是不是就觉得……美妙极了?”
是的。仅仅是想一想,一股战栗般的、混合着罪恶与极致兴奋的愉悦感,就从心脏最深处疯狂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源自种族本能、被压抑太久后骤然释放的、近乎毁灭性的快感。
因此,艾涅菈……
“杀了我吧。”
她闭上了眼睛。
不是对着女巫,不是对着任何人,只是在心里,对着那个还在挣扎的、微弱的、属于“艾涅菈”的自我,低声乞求。
“嗯?”女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明显的错愕,“等等,小可爱,你刚才……说什么?”
“我已经……没有能够享受那种‘快感’的灵魂了……”
艾涅菈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
太累了,太疲惫了,身心俱碎。
追求快感,享受力量,吞噬生命……这些曾经或许有过的欲望,此刻距离她如此遥远,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破碎的精神,疲惫到极点的灵魂,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形式的“愉悦”了,哪怕是黑暗的、罪恶的愉悦。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能以“人类”的方式,闭上眼睛。
“我……就要成为人类了。”她在心底,对自己,也是对那枚丢失的护身符,对那个给予她虚幻希望的棕发少年,轻声说道。
摆脱所有黑色的诱惑,迎接终结。
“我的梦想……通过死亡来实现。”
这不正是……最像“人类”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