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8章水巷暗涌 (第2/2页)
郎中来看过,开了新方子,却明说需要几味贵重的药材。“若能用上老山参做引子,这咳血的毛病或许能压下去。”郎中说。
老山参。贝贝知道那要多少钱。
当夜,她绣完冬梅的最后一瓣,放下针时,手指已经僵硬得伸不直了。油灯昏黄,照着她苍白的脸。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呢?”她轻声自语,“若你真是什么贵重物件,我是不是该把你当了,换钱给爹治病?”
玉佩温润,仿佛有生命一般。
可每次这个念头升起,心里就有个声音在阻止她。这玉佩是她身世的唯一线索,若当了,就真断了。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
贝贝将绣品仔细收好,吹熄油灯。黑暗中,她默默盘算:若知府夫人能看上这套绣品,或许能得一笔赏钱;若看不上……她就只能带着剩下的几件绣品,去沪上闯一闯了。
沪上。那个遥远而繁华的大都市,养母总说那里“人心险恶”,可她也听说那里机会多。也许,在那里,她能找到更好的大夫,能赚更多的钱,能让养父的病好起来。
也能……找到这玉佩的来历,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悄悄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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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清晨,贝贝抱着装绣品的锦盒,与周老板一同来到知府后院的角门。
刘掌柜的妹妹刘嬷嬷早已等在门内。这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面相和善,见到贝贝时愣了愣:“你就是王婶收养的那个闺女?都长这么大了。”
“见过嬷嬷。”贝贝福了福身。
刘嬷嬷看了眼周老板手中的锦盒,压低声音:“夫人今日心情不错,我刚送茶时提了句‘有民间绣娘孝敬了几幅小玩意儿’,夫人说可以拿进去瞧瞧。不过——”她顿了顿,“钱记锦绣阁的绣品前日已经送进去了,夫人当时看了没说话,让先收着。”
周老板脸色一白。
贝贝却镇定道:“嬷嬷放心,我们只是尽一份心意。夫人看得上是福分,看不上也是常理。”
刘嬷嬷点点头,接过锦盒进去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角门外有棵老槐树,蝉鸣阵阵。周老板不停踱步,贝贝却静静站着,目光落在墙角一丛野菊上——淡黄色的小花,开得倔强。
约莫半个时辰后,刘嬷嬷出来了。
周老板急忙迎上去:“嬷嬷,怎么样?”
刘嬷嬷脸上带着笑,却是对贝贝说的:“夫人请姑娘进去说话。”
周老板又惊又喜,贝贝也怔了怔,随即整了整衣襟,跟着刘嬷嬷进了角门。
这是贝贝第一次踏入官家后院。穿过一条青砖铺就的夹道,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是个精巧的园子,假山鱼池,花木扶疏。虽不及想象中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
正厅里,知府夫人正坐在窗前软榻上。她果然如周老板所说,穿着藕荷色襦裙,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温婉。此时她手中正拿着贝贝绣的“春·玉兰”小屏风,仔细端详。
见贝贝进来,夫人抬眼打量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些绣品,都是你绣的?”
“回夫人,是民女所绣。”贝贝垂首行礼。
“年纪轻轻,有这样的功底,难得。”夫人将屏风放下,示意丫鬟给贝贝看座,“这玉兰的花瓣,用的是‘套针’吧?可又有些不同。”
贝贝没想到夫人竟懂刺绣,如实答道:“是套针的变式。民女在传统套针基础上,掺了‘散套’的手法,让花瓣更显轻盈。”
夫人点点头,又拿起“夏·荷花”:“这水珠的绣法我从未见过。”
“这叫‘打籽堆绣’。先用浅色丝线铺底,再以深色丝线打籽,最后用白色丝线点出高光。”贝贝解释道,“是民女自己琢磨的。”
“自己琢磨的……”夫人喃喃重复,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四幅之中,我最喜这冬梅。红梅白雪,本是最常见的题材,你这幅却绣出了孤清之意。尤其这梅枝——”她用指尖轻触绣面,“苍劲有力,不似女子手笔。”
贝贝轻声道:“民女的养父是渔民,常年在江上使船,手臂有力。民女学绣时,常观察他撑篙的姿势,手腕的力道、手指的抓握,都记在心里。绣梅枝时,便想着那种力道。”
夫人闻言,深深看了贝贝一眼:“你养父是做什么的?如今可好?”
贝贝鼻子一酸,强忍住情绪:“养父本是渔民,前些日子为护着乡邻的渔产,被人打伤,如今卧病在床。”
厅中静了片刻。
夫人将绣屏轻轻放下,对身边丫鬟道:“去取二十两银子来。”又对贝贝说,“这套绣品我收了。二十两是酬劳,另外——”她想了想,“我写个条子,你去‘济世堂’找陈大夫,就说是我让你去的。陈大夫擅长内科,让他去给你养父瞧瞧。”
贝贝愣住了,随即眼眶发热,跪下叩头:“民女谢夫人大恩!”
“起来吧。”夫人温声道,“你的手艺不该被埋没。下月初八老爷寿宴,府中需要一批绣品做回礼。钱记锦绣阁虽送了西洋绣样来,我却觉得过于浓艳,失了雅致。”她看着贝贝,“你若愿意,可再绣二十方帕子,样式就按你这四季屏风的风格来。用料、丝线,府里出。”
“民女愿意!”贝贝连忙应道。
“只是时间紧,十日之内要交工,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贝贝斩钉截铁。
从知府后门出来时,贝贝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还有夫人亲笔写的条子。
周老板激动得直抹眼泪:“二十两!还有济世堂的陈大夫!阿贝,你养父有救了!”
贝贝紧紧攥着荷包,指尖都在颤抖。二十两,足够买最好的药材,请最好的大夫。养父的病有希望了。
阳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贝贝忽然觉得,也许不必去沪上了。也许在江南,她也能靠自己的手艺,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知府后院不久,钱氏便得到了消息。
锦绣阁二楼,钱氏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好个周记绣坊!好个阿贝!”她脸色铁青,“竟敢绕过我,直接巴结上知府夫人!”
身旁的账房先生低声道:“老板娘息怒。我听说,那丫头绣的是传统样式,正好对了夫人的喜好。咱们的西洋绣品,夫人虽然收了,却一直没给准话。”
“传统样式?”钱氏冷笑,“她能绣,咱们就不能绣吗?去,把柳师傅叫来!”
“可是柳师傅只懂西洋绣法……”
“那就让她学!”钱氏眼中闪过厉色,“重金去苏州请个老师傅来,教她江南刺绣。半个月,我要她掌握七八成!”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你去查查那个阿贝的底细。一个渔家女,怎么会有这样的手艺?还有,我听说她身上有块玉佩……”
账房先生会意:“小的明白。”
窗外,不知何时阴了天。远处传来闷雷声,一场夏日的暴雨即将来临。
江南水巷依旧宁静,可这宁静之下,暗涌已生。
贝贝抱着荷包快步往家走,心里盘算着先去济世堂请大夫,再去买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双眼睛盯上了。
更不知道,那半块玉佩的秘密,即将被卷入更大的漩涡。
而在千里之外的沪上,齐啸云正翻开一本泛黄的卷宗。卷宗上记录着七年前莫隆案的细节,其中一行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涉案证物中,有一对羊脂白玉佩,雕云纹,原为莫家传家之物。案结后,玉佩下落不明。”
他合上卷宗,望向窗外。
雨,也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