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危城烽火淬真金(一) (第1/2页)
就在濠州城内剑拔弩张,红巾军内部火并一触即发之际,一匹来自远方的快马带着滚滚烟尘冲进城门。
马背上的斥候几乎是从马鞍上滚落下来,嘶哑着嗓子喊出的消息让所有将领魂飞魄散——元廷大将贾鲁与月阔察儿率领数十万大军,已兵分两路,如同两张巨大的铁钳,直扑濠州而来,其前锋精锐距城已不足三十里!
这突如其来的军情如同一盆冰水,将正在权力欲望中烧得发昏的头脑迅速降温,集体体验了一把“透心凉,心飞扬”——当然,是吓得魂飞魄散那种飞。
原本杀气腾腾的双方面面相觑,手中的兵器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简单却残酷的道理,平时在权力蛋糕面前可能被选择性遗忘,但当真正的灭顶之灾带着刀枪剑戟、投石机云梯兵临城下时,就如同三九天的冰水混合物兜头浇下,瞬间让所有被权力和仇恨烧昏的头脑都“冷静”了下来。
什么争权夺利,什么私人恩怨,在“大家一起玩完”这个终极恐怖故事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可笑。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虚妄的野心。
原来,当初元廷议论强征民夫治理黄河工程时,有朝臣认为中原必乱,丞相脱脱却把不同意见给压制下去。
岂料果然弄得天下怨声载道,各路红巾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特别是芝麻李在徐州起义,不光占了地盘,还把元廷赖以生存的漕运大动脉给切断了,这等于直接砸了至正皇帝妥懽帖睦尔的饭碗,断了他的财路和粮路。
至正帝气得跳脚,把丞相脱脱召来一顿臭骂:“汝尝言天下太平无事,今红军半宇内,丞相以何策待之?”(你小子以前天天跟我说天下太平,现在红巾反贼都占了半边天了,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办?!)脱脱当时汗流浃背,一时竟无言以对,差点没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蒸发。[注:此事见《续资治通鉴》]
因此,脱脱对芝麻李义军那是恨之入骨,攻破徐州后,为了立威和泄愤,不顾身后骂名搞起了惨无人道的徐州大屠杀,之后更是把徐州改名为“武安州”,硬生生把一个上州给直接贬成了下州,导致徐州一带顿时成了人烟稀少、田地荒芜的鬼域。
这还不解恨,脱脱在班师回朝、带着假“芝麻李”的人头去向皇帝报捷前,特命贾鲁与月阔察儿对徐州残部穷追猛打,务必斩草除根。
当探子回报赵均用、彭大这两条“漏网之鱼”带着残兵败将躲进了濠州城后,元军的大刀便理所当然地朝着濠州这个新的目标砍了过来。
濠州,可谓是无妄之灾,纯属被“猪队友”拖下水,还是直接掉进了鲨鱼池。
一时间,濠州城外,放眼望去,是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的元军连营,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人喊马嘶之声如同闷雷般滚滚传来,压迫感直接拉满,仿佛连天空都阴沉了几分。
这座刚刚经历内耗、尚未喘过气来的城市,瞬间被推到了生死存亡的悬崖边上,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在彭大、叶兑、陈慕之等尚有理智之人的极力斡旋下,一场气氛与前几次截然不同的紧急会议,在一种“大难临头、再不团结就得一起嗝屁”的凝重氛围中再次召开。
这一次,没有了往日的虚与委蛇、阴阳怪气和剑拔弩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
连躺在担架上、被抬来参会的郭子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虚弱得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坐起说话,但也无人再敢轻视或质疑他出席的必要性。
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需要躺担架的是不是自己,或者连躺担架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去见阎王爷了。
彭大作为各方都能勉强接受的中间人,率先开口:“诸位!废话俺老彭就不多说了!元狗几十万大军就在城外!眼巴前儿是啥情况,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之前那档子破事,闹得两边都付出了代价!郭帅这边,无辜受了天大的罪,吃了苦头,身上这伤……俺看着都他妈心疼!”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扫过陈慕之和孙德崖,“不过...陈参赞他们救人之时在后院放火,本是为制造混乱,不想火势失控,将孙将军府上年迈的祖父母...不幸罹难。这事闹的!”
孙德崖脸色铁青,嘴角抽搐,想要发作却又强忍下来。在元军大兵压境的现实面前,这笔糊涂账只能暂时搁置。
陈慕之适时站了出来,向孙德崖深深一揖:“孙将军,当日情势危急,慕之不得已而为之,此乃无心之失。令祖父母之事,慕之心中愧疚难安,待此战过后,定向将军负荆请罪。”
这番话既表明了态度,又将重点拉回到当前危机上。
孙德崖脸色铁青,嘴角抽搐,想要发作却又强忍下来。在元军大兵压境的现实面前,这笔糊涂账只能暂时搁置。
经过激烈争论和艰难妥协,各方最终达成共识:搁置争议,共同守城!
为表决心,还举行了歃血为盟的古老仪式——过往恩怨一笔勾销,枪口一致对外。若有人在守城期间打击报复、背后捅刀,其他各路义军共击之!
于是,濠州城头出现了颇具讽刺意味又透着悲壮的一幕:不久前还势同水火的两派旗帜,被勉强并排插在一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共同面对城外数十万虎视眈眈的敌军。
新一轮生死考验拉开帷幕,而濠州城内的权力格局也已悄然发生深刻变化。
经紧急推选,新的领导班底暂时确定:赵均用、彭大继续担任都元帅;郭子兴、孙德崖、俞老大、鲁淮恩、潘双五人为元帅;叶兑凭借其威望和智谋,被公推为总军师,统筹全局。
具体防务分配如下:赵均用、孙德崖、俞、鲁、潘所部守西北两门;彭大、郭子兴所部守东南两门。
由于郭子兴伤势未愈,无法亲临指挥,而他的两个儿子郭天叙、郭天爵威望能力皆不足以服众。其防区由朱元璋、汤和与在救帅行动中展现胆魄的陈慕之组成“三人军事小组”代行指挥。
这个安排既顾全现实,也标志着朱元璋、陈慕之等少壮派正式走向权力核心。
就在新的防务部署刚刚完成之际,城外的贾鲁显然不打算给濠州太多磨合时间。
贾鲁率领的元军,立功心切,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和部署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攻城战。战况从一开始就异常惨烈,如同绞肉机般吞噬着生命。
“呜——”低沉的号角声在元军大营中响起,随即战鼓雷鸣。
密密麻麻的元军如同潮水般向城墙涌来,冲车、云梯、箭楼等各种攻城器械缓缓推进,声势骇人。
“准备迎敌!”朱元璋沉着下令,声音在城墙上回荡。
霎时间,濠州城下杀声震天,箭矢如蝗。元军前锋冒着守军的箭雨、檑木、滚油和金汁(粪便、尿液混合毒物熬制),悍不畏死地架起云梯,开始攀爬城墙。
这场初战双方都打得别扭。
元军方面,虽然兵多将广,训练有素,又挟胜追击,士气旺盛,但毕竟是远程奔袭而来,休整时间有限,对濠州城防的具体情况也需要实战摸索;濠州守军问题更大——刚经历内斗的各方军队毫无默契,防守协同性差,指令传递不畅。
“右翼需要增援!赵都元帅的人马怎么还不上来?”汤和在城头焦急大喊。
陈慕之急忙派人传令,却发现赵均用部的传令兵也正往这边跑来:“陈参赞,西北门吃紧,请速调援军!”
原来两边的传令系统各自为政,根本没能有效协同。
更要命的是,赵均用、彭大带来的徐州兵马,很多人在徐州亲身经历过那场惨绝人寰的败绩和屠城,内心深处对元军存在着一种难以克服的“恐元症”,看到元军那熟悉的旗帜、悍不畏死的冲锋和高效的攻城战术,未战先怯,手脚发软,影响了整体战斗力,甚至有个别地段出现了小范围的溃退。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胡大海挥舞着铁尺,在城头来回冲杀,将攀上城头的元军一个个砸下去。他那魁梧的身躯和骇人的勇力,在这一刻成了稳定军心的支柱。
陈慕之也没闲着,他指挥着守军将滚木礌石不断砸下,滚烫的热油、金汁倾泻而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嚎。
陈慕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真实地见识到了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
他穿着不合身的将领皮甲,站在东门城楼相对安全的位置指挥,但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和粪便的恶臭依旧扑面而来,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看到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年轻士兵,被一支流矢射中眼眶,一声不吭地倒下;看到胡大海如同疯虎般,挥舞着铁尺,将一名刚刚冒头的元军百户连人带头盔砸得脑浆迸裂;也看到一些赵均用部下的士卒,因为对元军的恐惧,动作迟疑,配合生疏,导致防线几次出现险情。
“这样不行,”朱元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神色凝重,“各部之间毫无配合,再这样下去,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陈慕之点头称是:“必须尽快统一指挥,建立有效的联络体系。”
……
就在他们商议之际,贾鲁却在酝酿着更大的杀招。
元军大营忙得热火朝天,随军工匠日夜赶工,建造起让濠州守军头皮发麻的大家伙——回回炮投石机!
三日后,当十数架庞然大物缓缓推至阵前,伴着令人牙酸的绞盘声将巨石抛向天空时,城头上一片惊恐。
“那、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的守军士兵颤抖着指向天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