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危城烽火淬真金(三) (第2/2页)
她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我……我愿意。” 说完,已是满脸通红,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慕之看着她那娇羞无限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力量,仿佛所有的疲惫和压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马秀英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悄地来到了附近,是柳莺儿。
她也省下了一些粗粮饼子,想给陈慕之送来。然而,当她看到月光下,陈慕之与马秀英双手紧握、含情对视的那一幕时,她的脚步瞬间僵住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无比和谐却又让她心碎的画面,手中的粗粮饼子无声地滑落。
她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和失落,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只留下地上一块孤零零的饼子。
情谊的慰藉给了陈慕之巨大的精神力量,但现实的压力依旧残酷。濠州城的防御,越来越艰难。
最大的问题是,“濠州炮”和“火鸦炮”经过数月高强度的使用,很多关键部件,尤其是作为抛射臂的粗长坚韧木材,因为反复承受巨大的应力,开始出现裂纹、变形甚至断裂。
城内早已找不到合适的、足够坚硬的原木来进行更换。剩下的投石机数量锐减,而且因为结构受损,威力和精度都大打折扣,对元军的威胁越来越小。
看着城下元军攻城器械再次嚣张地逼近,而己方投石机却无力阻止,陈慕之心急如焚。他恨不得将这几台残破的濠州炮,立刻变成后世那种一炮糜烂数十里的火炮,保管让敌军有来无回。
“火炮……火炮……”他喃喃自语,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我造不出金属火炮,但我可以制造炸药啊!”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哪怕是最原始的黑火药,其爆炸的瞬间威力和声光效果,也足以震慑敌军,打乱其阵型!”
说干就干!时间紧迫,他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他凭借记忆,回忆黑火药的大致配方——“一硝二磺三木炭”。虽然比例可能不够精确,但大致方向没错。他立刻以元帅府的名义,下令全城购买搜集所有药铺里的硝石(硝酸钾)、硫磺,同时又组织大量人手,寻找合适的木材(柳木为佳)烘烧成木炭。
接着,就是关键的制备过程。
他召集了方怀舟和一批绝对信得过的亲信工匠,在城内找了一处偏僻、空旷、远离人群和火源的院子作为“兵工厂”。
他亲自监督,要求将硝石、硫磺、木炭分别用石磨耐心地、小心翼翼地研磨成极其细腻的粉末状。这个过程必须严格控制,避免任何火花。
然后,就是最危险、也最关键的混合步骤。
陈慕之严格按照记忆中“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重量比例(他尽量用戥子称量),将三种粉末倒入一个巨大的石槽中。
他深知混合过程的危险性,反复叮嘱操作者动作要轻缓,并在混合过程中,多次、少量地往粉末中加入少许清水,保持混合物处于潮湿状态,极大地降低了摩擦起火爆炸的风险。
工匠们用木杵,像和面一样,小心而反复地搅拌,使三种粉末尽可能均匀地混合成黑色的泥状物。
混合均匀后,再将这潮湿的火药泥通过细密的铜丝筛网,用手或工具挤压、滚动,形成大小相对均匀的颗粒。
这一步是为了增加火药的燃烧速度和气密性。最后,将这些颗粒放在通风、远离明火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晾晒干透。
当第一批黑褐色的、颗粒均匀的火药颗粒成功制出时,陈慕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手中握住了一张或许可以扭转局面的王牌!
接下来就是应用。
他让人找来各种陶罐、瓦罐,将干燥的火药颗粒小心地装入其中,压实,然后在火药中混入铁蒺藜、碎铁片、铁珠子、甚至碎瓷片、小石子等增加杀伤力的东西。
最后,在罐口用泥土封死,只留一根用火药浸渍过的、粗细合适的麻绳作为引信,一个简陋但威力不容小觑的“土制炸药包”就完成了。
第一批土制炸药被迅速运上城头。
当元军再次嚎叫着架起云梯时,守军士卒在陈慕之的指挥下,点燃引信,看准时机,将这些沉甸甸的陶罐奋力投向城下敌军最密集的地方。
“轰隆!!!”
“轰!轰隆!!!”
接连几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在元军人群中响起!火光闪现,黑烟腾起,破碎的陶片、铁蒺藜、石子如同暴雨般向四周迸发!瞬间,爆炸中心的元军非死即伤,残肢断臂横飞!
更可怕的是那些没有被直接炸死,却被铁蒺藜、碎瓷片嵌入身体,或者被冲击波震伤内腑的伤兵,倒在地上发出凄厉无比的哀嚎,那声音在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极大地打击了周围元军的士气!
这突如其来的、从未见过的攻击方式,以及其带来的恐怖杀伤效果和心理威慑,让进攻的元军阵脚大乱,攻势为之一滞!城头守军则士气大振!
“天雷!是天雷助我!”
“陈参赞又造出神物了!”
“炸死这帮狗鞑子!”
土制炸药的成功,再次为岌岌可危的濠州城防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会爆炸的陶罐”成了守军对付密集冲锋的元军的利器,多次瓦解了敌人的猛攻。
然而,好运似乎总有用完的时候。时间悄然滑入至正十三年五月。
远在大都的元廷高层,对于贾鲁围攻濠州数月,耗费钱粮无数,却迟迟不能攻克的局面,越来越不耐烦。本来国库就因为连年用兵和奢华无度而空虚,濠州之战简直就是在已经见底的米缸里又插了一个洞。
因徐州大捷而升任太师的脱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不能再容忍贾鲁的“磨蹭”了。
一封措辞严厉的紧急军令,被快马加鞭送到了贾鲁手中。
脱脱在命令中严斥贾鲁作战不力,耗费国帑,并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七日之内,必须攻破濠州城!否则,军法从事!
对于一手提拔自己的恩相脱脱的命令,贾鲁不敢有丝毫违抗。
自己已无退路!接到命令后,贾鲁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眼睛赤红,决定孤注一掷!
他召集所有将领,宣布了脱脱的严令,然后如同疯魔般,下达了不计伤亡、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攻城的命令!
他亲自披挂上阵,突前到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指挥,以激励士气,也表明了自己与城共存亡的决心!
在贾鲁的亲自督战和严令下,元军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凶猛攻势!他们如同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完全不顾伤亡,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猛冲!弓箭手进行覆盖性射击,压制城头;冲车、云梯、井阑…所有能用的器械全部投入战斗!
濠州守军面临着开战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土制炸药虽然不断在敌群中爆炸,造成大量伤亡,但元军仿佛杀不绝一般,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守军士卒伤亡急剧增加,防线多次被突破,全靠陈慕之亲自带着预备队和胡大海这样的猛将四处救火,才勉强支撑住。
土制炸药的消耗速度极快,原料即将告罄。看着如同蚂蚁般涌来的元军,以及在那面醒目帅旗下疯狂指挥的贾鲁,陈慕之知道,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他看着手中仅剩的最后几个土制炸药罐,又看了看远处马背上那个清晰的身影,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方大匠!立刻调整那三架还能用的轻便‘火鸦炮’!不要装石头,把这最后几个炸药罐,给我集中瞄准贾鲁的帅旗位置!”陈慕之厉声下令。
“老师……这……距离有点远,精度恐怕……”方怀舟有些犹豫。
“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一试!”陈慕之眼神决绝,“另外,把这些砒霜粉末,混入炸药罐里!”
他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从药铺搜集来的一包砒霜剧毒粉末。这是他能想到的,增加杀伤效果的最后一招。
原来,陈慕之在之前制炸药时,想起后世抗日战争的地雷战中,鉴于地雷的黑火药爆炸威力有限,于是在地雷中加入砒霜、巴豆或者狼毒(即断肠草)等,极大增加了杀伤力,就一直想加进去试试,但因为这些土制炸药都是由士卒们点燃后投掷,投掷距离有限,恐防这些毒药被爆炸后扩散的热空气或是被风反吹回来,波及己方,因此只是将砒霜带在身上,没敢试爆。
现在,情况已是迫不得已,而且通过火鸦炮发射,距离遥远,于是便不再犹豫。
方怀舟不敢怠慢,立刻带人操作。三架轻便的“火鸦炮”被迅速调整好角度,装填了混入砒霜粉末的特制炸药罐。
“放!”陈慕之死死盯着贾鲁的方向,猛地挥下手!
“嗤嗤嗤…” 引信被点燃。
“嗖嗖嗖…” 三个带着死亡呼啸的陶罐,划出三道并不算太精准的抛物线,朝着元军帅旗方向落去!
贾鲁正在大声吆喝,督促部队进攻,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异样的尖啸,他下意识地抬头…
“轰隆!!!轰!轰!!”
三声几乎连成一片的剧烈爆炸,在贾鲁及其亲兵卫队中间和附近轰然响起!火光冲天,浓烟弥漫,破碎的弹片和致命的砒霜粉末随着冲击波四散飞扬!
贾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身上,胯下战马悲鸣一声倒地,他整个人也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周围的将领和亲兵更是死伤惨重,一片人仰马翻!
“大帅!大帅!” 幸存的元军将领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只见贾鲁满身尘土,口鼻出血,身上嵌着不少碎瓷片,更重要的是,他吸入了大量爆炸产生的、混杂着砒霜粉末的烟尘!
贾鲁剧烈地咳嗽着,脸色迅速变得青紫,眼神开始涣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黑血,随即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大帅阵亡了!大帅阵亡了!!” 凄厉的惊呼声在元军中迅速传开。
主帅突然阵亡,而且死状如此凄惨诡异,对元军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攻势瞬间瓦解,前线部队陷入混乱,开始不受控制地后退…
贾鲁的死,如同抽掉了元军这头庞然大物的主心骨。
月阔察儿等其他将领见势不妙,群龙无首,加上攻城数月早已师老兵疲,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国库空虚,粮食转运困难,军中粮仓早已见底,为了维持军粮,还杀了不少战马;又听闻脱脱在朝中地位也因久战不克而动摇,深知再打下去已无意义,甚至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在匆忙商议后,他们决定撤军。
当元军拔营撤退的消息,被城头眺望的哨兵嘶哑着嗓子喊出来时,整个濠州城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如同火山爆发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哭泣声、呐喊声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冲天而起!
“退了!元狗退了!!”
“我们守住了!濠州守住了!!”
“苍天有眼啊!!”
人们涌上街头,相拥而泣,不管认识与否,都在用尽全身的力气释放着积压了数月的恐惧、压抑和悲伤。劫后余生的狂喜,弥漫在濠州城的空气中。
在这场旷日持久、艰苦卓绝的守城战中,陈慕之的表现,有目共睹。
从改进“濠州炮”压制敌军,到关键时刻反对抢掠、巧妙“借粮”安定民心,再到不畏权贵、执法如山杖责郭天叙,直至最后关头制造出“火药惊雷”炸死元军主帅贾鲁……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展现其过人的智慧、坚定的原则、爱民的情怀和力挽狂澜的胆魄。
尤其是他严明军纪、保护百姓、以及那“三倍奉还”的借粮承诺,与元军(以及某些义军将领)动辄抢掠、视民如草芥的行为形成了鲜明对比,深深地赢得了濠州军民的心。
于是,在狂喜的庆祝之后,一种自发的感恩行动开始了。无数百姓,扶老携幼,如同潮水般涌向如今由赵均用、彭大等人主导的“新元帅府”前。
他们不是来请愿,也不是来闹事,而是来拜谢一个人——陈慕之。
人群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耆宿,颤巍巍地捧着一块精心赶制、覆盖着红布的牌匾,走到了站在府门前、同样被这场景震撼到的陈慕之面前。
为首的耆宿掀开红布,露出了牌匾上四个苍劲有力、饱含深情的鎏金大字:
“仁德佑濠”
“陈参赞!”老耆宿声音哽咽,对着陈慕之深深一揖到地,“濠州得以保全,数万军民得以活命,全赖参赞奇谋妙策,更赖参赞仁德爱民之心!此匾,乃我全城军民一点心意,万望参赞收下!”
“万望参赞收下!”身后,成千上万的百姓齐声高呼,声震屋瓦。
陈慕之看着眼前这块沉甸甸的牌匾,看着那无数双充满感激和敬意的眼睛,看着身旁同样动容的叶兑、朱元璋、彭大等人,再想到这数月来的血火艰辛、生死考验,一时间,百感交集,喉头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块匾,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褒奖,更是濠州军民对一种信念、一种希望的认可与拥戴。在这乱世之中,武力固然重要,但唯有真正的“仁德”,才能凝聚人心,才能走得长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对着万千军民,郑重地拱手,深深还了一礼。
阳光刺破濠州上空积郁已久的阴云,洒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也洒在那块象征着民心所向的“仁德佑濠”牌匾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