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灯火阑珊处(7) (第2/2页)
随后几天,团队内部的讨论被迅速推进到执行层:谁留下守欧洲的存量客户,谁跟她去中国;产品端和法务端各补一个人,算法端再补一个能跟国内数据团队对接的工程师;再加一个懂政府采购流程、熟悉接口规范的项目经理……这些人不需要“耀眼”,但必须稳、能扛事、能把复杂问题拆成可落地的路径。
……
回国那天,她的行李比以往重一些。
除了衣物和文件,还有几本厚厚的纸质合同范本、接口规范的打印稿,以及一摞被她做满标记的政策解读。
她把所有东西按类别塞进箱子,收拾得一丝不乱。
机场到登机口一路很吵,广播、拖箱声、法语和英语夹杂的对话。
她坐下时才发现掌心有点发汗,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登机牌边缘,直到那一行“Beiiing”被她看得几乎要发烫。
落地北京已是傍晚。
舷梯外的风干冷,带着北方特有的硬度,一下子把她从巴黎的湿润里拽出来。
她刚把手机开机,屏幕就跳出一通来电。
号码熟得不能再熟。
她接起,那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会议后才有的哑和疲惫,“下飞机了?”
她握着手机,视线越过玻璃门外的车流,轻轻“嗯”了一声。
“行李拿好了?出门别站风口。车我让人安排了,车牌发你。”
她低头看手机,信息几乎是同时进来:车牌号、停车位、司机联系方式,甚至连“出口往左走不堵”的提示都写得一清二楚。
“看到了。”
“到家给我回个消息。”
她应了一声,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风从领口被挡住,脚下的步子也更稳了些。
这一回,她不是回到一座城市。
她是带着自己的名字、自己的项目、也带着他那条隐秘却坚固的牵引,回到一段真正能往前走的生活里。
……
倒时差最磨人。
顾朝暄睡得浅,灯关着,窗帘没拉严,城市的光在天花板上晕出一层淡淡的灰。
她半梦半醒,意识被人从水里拎起来,又慢慢放回去。
有重量落在床沿。
她没有睁眼,却已经知道是谁。
熟悉的气息靠近,带着夜风和一点刚下班才有的冷。
她抬手,几乎是本能地,手臂绕上他的脖子,把人拽住。
“秦湛予,”她声音带着睡意,含混又笃定,“你真的好烦啊。”
他低低笑了一声,笑音落在她颈侧。
秦湛予顺着她的力道靠近,吸了吸她身上的味道……
香香的顾小姐。
“饿不饿?”他问得很轻。
她在他肩窝里蹭了一下,过了两秒才慢慢摇头:“……暂时没感觉。”
秦湛予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是不信她,是太了解。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后颈:“起来,换身衣服。”
“干嘛……”她不太情愿,声音拖得很长。
“带你去个地方。”
她这才睁开眼,眼睛被灯影刺了一下,又很快适应,侧头看他:“这么晚?”
“正好。”他说。
十几分钟后,她被他裹进大衣里,头发随意扎着,坐进车里。
城市夜色从车窗外滑过去,北京的春夜干净而冷,路灯一盏一盏亮着。
车拐进更深的胡同,路灯变少,声音也跟着收束。
越往里,门牌越稀,青砖更旧,却被岁月磨出一种油润的光。
院门不在街面正中,而是错开半步,避着视线。
门口没有夸张的门楼,只一盏压低亮度的壁灯,照着门槛上被踩得发亮的石条。
两侧墙角藏着极细的门禁与监控,嵌在瓦檐阴影里,不留反光,不抢存在感。
门楣上的匾额只有两个字,墨色沉稳,落款小得几乎看不见。
「栖隐」。
顾朝暄脚步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秦湛予没催,只把钥匙递进她掌心里,金属碰到指腹的时候是温的:“开吧。”
门锁一转,门轴发出很轻的一声“咔”,外面的夜色被隔在身后。
廊下的灯是暖黄,光从格栅里漏出来,一格一格落在青石板上;地面平整得看不出坡度,雨雪的水都被暗沟无声引走。
正房的窗还是传统格扇,里面却是极柔的现代光源。
穿过影壁,里头另有一进更静的内院。月洞门上挂着小匾,两个字写得更收:「安和」。
院里有一棵成年的海棠,枝干修得极有分寸;树下是一个很低的水钵,水面静得像没呼吸。
角落的储物间用老榆木做门,纹理被养得温润,连金属合页都是哑光的,不显,却贵得过分。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的人已经贴上来,从背后把她整个抱住。
秦湛予下巴轻轻抵在她肩窝,声音压得很低:“这是我们的婚居。”
“房本写的是你名字。”语气轻描淡写。
顾朝暄一愣,刚要转头,秦湛予却在她耳后笑了一声,气息拂过来,带着一点工作后的疲惫与安心:“以后我要是惹你生气……你就把我扫地出门。”
她被他那句话逗得回过神,抬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很明确。
“你正经点。”
秦湛予没有再闹,顺势松开她的腰,却把手落在她后背,带着她往里走。
“好,参观。”
他没有像展示房产那样一间间介绍,很自然地领着她走过回廊、内室,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段已经在心里过过无数遍的日常。
书房朝东,窗外能看见半棵海棠;厨房是重新改过的,台面不夸张,却留足了操作空间;茶室靠内院,地暖铺得很细,冬天坐得住人。
顾朝暄一边看,一边慢慢走,心口那点因为倒时差而浮着的不真实,竟被这些细节一点点压实。
最后,他推开了卧室的门。
灯一亮,她脚步微微一顿。
床是红色的。
偏深的绛色,被灯光一照,显得安静又郑重,和整个院子的克制气质并不冲突,却一眼就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准备的。
秦湛予站在门口,看她的反应,笑得很坦然:“是妈安排的。她说这样才像样。”
顾朝暄喉咙一紧,眼睛发烫,下意识脱口而出:“……秦阿姨她——”
话还没说完,秦湛予已经走近一步,抬手扣住她的下巴,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分开时,他额头贴着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贴在呼吸里:“以后,叫妈。”
顾朝暄怔住了。
还没等她消化这句话,他已经接着开口。
“我们的结婚报告通过了。”
她心口猛地一跳,抬眼看他。
“顾朝暄,我们三月中旬订婚吧。婚礼就放到冬天办。我们办中式的,天虽冷一点,红色更好看,也不闹。”
“你觉得呢?”
顾朝暄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从没想过这一天。
从江渚那段潮湿的日子走出来之后,她一次次在心里把“以后”两个字摸过、掂量过,可每一次都不敢把它说得太具体……
她怕具体了就会碎,怕想得太满就会被命运嘲笑。
可秦湛予不是那种“想”出来的男人。
他做事一向只讲落地。
……
之后顾朝暄仍旧忙,试点落地的节奏一点没放慢:人选调配、接口联调、合规边界的红线一条条划清,白天在会议里拆解问题,夜里回到寓所里把方案再过一遍。
同年的三月中旬,顾朝暄和秦湛予订了婚。
办得很低调。
没有公开的消息,也没有圈外人。
来的都是熟面孔,彼此知根知底、知道分寸的人。
六一那天,他们去领了证。
关于孩子,那次在上海没有戴套,是一次例外。
再往后,秦湛予把所有防护重新做严,他不允许任何不在计划里的事情发生。
她的节奏、她的事业,比一时的冲动重要得多。
时间就这样向前走。
等到初冬真正来临,北京的风开始变得干硬,树叶落尽,院子里只剩下线条分明的枝影。
试点已经跑过最脆弱的阶段,系统开始稳定,流程逐渐成型,她终于可以在深夜合上电脑时,短暂地允许自己松一口气。
因为秦家与蔺家都不是适合把喜事办成新闻的人家。
两家的位置与来往圈层决定了婚礼的一切原则:低调、合规、可控。
宾客的身份跨度大,军政商三界都有,许多人不需要头衔来证明分量,反而越是沉的名字越不能出现在任何不该出现的地方;安保要求也不是排场,而是底线——车队路线、入场证件、通讯管控、现场动线、媒体隔离、应急预案,每一个环节都得能经得起审视。
因此,场地没有悬念定在了钓鱼台。
那是少数能同时满足礼仪体面与安全级别的地方:场地天然具备封闭管理条件,安检与分区可以做到“不打扰宾客却覆盖全部风险点”,出入口、停车、接待、仪式、宴会、休息区能被拆分成多个互不干扰的模块;更重要的是,它的“体面”来自制度化的服务与长期的接待经验,而不是浮夸装饰。
这恰好符合两家一贯的审美与底线。
请柬也走的是最老派、最稳妥的路子。
数量不多,控制在一个不引人侧目的范围内;纸张与封套都是素雅的旧式做法,字是手写毛笔字,一张张誊清,落款不张扬,称谓与抬头却分毫不差。
递送方式同样谨慎:能当面交的绝不经手第三人,能由专人送达的绝不走公开渠道。
很多宾客收到后甚至不会回电道喜,只会在既定时间准时出现。
……
秦湛予下班后没有回家,去徐泽瑞那里。
徐泽瑞是前两天从上海回来的。
车在院门外停下。
佣人听见动静出来开门,动作利索,显然已经习惯这种时间点有人来。
秦湛予进门时,屋里灯开得不算亮。
人还没往里走,就先听见了声音。
不是人声,是游戏里的音效,节奏很快,伴着连续的操作提示。
客厅那一侧被临时改成了休闲区。
沙发前的矮桌上放着两只手柄,旁边随意搁着几瓶水和拆了一半的零食袋。
屏幕占了整面墙,画面切换得很快,光影在天花板上来回扫。
徐泽瑞坐得很随意,外套丢在一边,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却专注得很。
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同样低着头,手指在手柄上飞快移动,明显是熟手。
两个人的状态都很松。
秦湛予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没打扰。
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佣人,顺手松了松领口,才往里走。
脚步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直到靠近沙发,屏幕里那一局刚好结束。
屏幕暗下来的瞬间,连慎川把手柄往茶几上一放,身体往后靠,顺手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
火机“啪”地一声。
烟味很快在客厅里散开。
徐泽瑞也点了一支,动作比他慢半拍。
两个人都没往秦湛予那边递。
连慎川吐了口烟,侧头笑了一下:“差点忘了,你现在戒烟了。”
秦湛予已经坐下,靠在沙发一侧,伸手拿了瓶水拧开,语气淡得很:“抽你们的。”
徐泽瑞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真行。以前我还以为你是我们里头最晚成家的那个。”
连慎川跟着接:“是啊,结果你最先交代了。”
秦湛予抬了下眼,没接茬,只淡淡扫了他们一圈:“你俩什么时候?”
徐泽瑞被噎了一下,骂了一句:“你这就开始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连慎川笑得更明显,弹了下烟灰,故意把话往旁边带:“不过说真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湛予脸上。
“秦太太那边,伴娘团定了吗?”
这话一出来,徐泽瑞明显愣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骂了一声:“你他妈多事。”
连慎川一脸无辜。
秦湛予看着他们,哪会听不出来,嘴角勾了一下:“定了一部分。”
“都有谁?”连慎川追得很自然。
“她的朋友为主。”秦湛予说得很稳,“圈外的。”
徐泽瑞本来低头按着烟,听到这句,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没别的了?”
秦湛予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很清楚:“你想问谁。”
屋里安静了一瞬。
连慎川先笑出来,语气欠得很:“哟,还真被我猜中了。”
徐泽瑞骂了一声,抬脚踹了他一下:“你闭嘴。”
秦湛予没插话,只拧紧瓶盖,把水放回桌上。
连慎川叼着烟,歪头看徐泽瑞:“行了吧,人家都结婚流程走一半了,你还在原地打转。”
徐泽瑞冷笑:“你有资格说我?”
“我至少没藏。”连慎川一脸坦荡,“你那点心思,写脸上了。”
“她那边,分寸很清楚。”
这话没有点名,却把界线放在那儿。
徐泽瑞没接话,只闷着抽完那口烟,低头把烟按灭。
过了几秒,他才低声骂了一句:“操。”
连慎川看着他,笑意淡了点,却没再起哄。
屋里重新静下来。
屏幕重新亮起,下一局的加载画面在墙上滚动。
秦湛予拿起手柄,语气恢复成刚才那种不动声色的松:“来不来?”
徐泽瑞吸了口气,把情绪压回去,伸手捞过手柄:“来。”
连慎川弹了下烟灰,也坐直了:“最后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