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镜界回廊 (第2/2页)
蕴含着镇定心神力量的清冷声音,如同带着融雪温度的山泉,醍醐灌顶般涌入冬梅混乱的脑海。冬梅浑身剧烈地一颤,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到周绾君那坚定而清澈、充满了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再僵硬地转头看向镜中,那灵芝肿胀恐怖的幻象果然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变得模糊、扭曲、最终消散无形。“小姐……小姐……”冬梅劫后余生般哽咽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反握住周绾君温暖的手,仿佛那是她与真实世界唯一的联系。
周绾君紧紧拉着冬梅的手,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与支持,继续循着感知中另一条微弱的能量缝隙穿梭。很快,她们在一条镜廊的死胡同里,找到了几乎被愧疚感和姐姐的厉声质问彻底压垮的周婉清。此刻的周婉清状若疯魔,发髻散乱,华美的衣裙被自己扯得凌乱不堪,正用头一下下撞击着镜面,哭喊着:“阿姐……我对不起你……我没用……”周绾君心中叹息,却知此刻不是心软之时。她上前,并非温言安慰,而是以蕴含着镜心之力与一丝凌厉的精神冲击,直接呵斥道:“周婉清!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姐姐若在天有灵,她想看到的是你这副懦弱等死的模样吗?她想看到的是你为她报仇雪恨!拿起你的恨意!它比你无用的眼泪更有力量!”
这如同当头棒喝的话语,如同尖锥,狠狠刺入周婉清被愧疚淹没的心防,与她内心深处那从未熄灭的复仇火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周婉清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周绾君,那眼神先是茫然,随即是剧烈的挣扎,最终,那几乎被幻象磨灭的恨意与狠厉,如同野火般重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起来,甚至比以往更加炽烈、更加疯狂!她不再去看镜中那喋喋不休的姐姐幻象,猛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与污迹,尽管脸色依旧惨白如鬼,但眼神却重新聚焦,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决绝。“走!”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周绾君知道她已经暂时挣脱了幻象的束缚,不再多言,拉着冬梅,示意周婉清跟上,继续寻找下一位同伴。凭借着对能量流动的精准把握,她们又找到了正在与无数幻象镜魅进行着仿佛永无止境苦战的铁昆仑。铁昆仑虽然勇猛无匹,刀法刚猛凌厉,每一道金芒都能斩灭数道幻影,但面对这杀之不尽、愈战愈多的幻影潮水,他的体力与精神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消耗,古铜色的皮肤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周绾君指引他凝神静气,暂时放弃无谓的砍杀,去“看”那些幻象背后真实的能量轨迹。铁昆仑初时不解,但凭着对周绾君的信任以及对战斗的本能直觉,他很快领悟了其中的关窍。三人合力,周绾君以镜心术干扰能量流,铁昆仑以刚猛刀气斩断几条主要的幻象能量供给线,终于将他从那令人绝望的、无尽的车轮战中解救出来。铁昆仑拄着刀,大口喘息着,看向周绾君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异与感激。
然而,当他们稍作喘息,试图循着能量感应去寻找顾青瓷时,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顾青瓷所在区域的能量流动异常地混乱、狂暴而强大,无数条粗壮的能量流如同扭曲的巨蟒般纠缠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能量漩涡,显然镜魇察觉到了顾青瓷的威胁,刻意加强了对他的针对与封锁。就在周绾君凝神静气,将全部感知力集中,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般,试图从那片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找到一条通往顾青瓷位置的、哪怕最细微缝隙时,异变再生!
“嗡——!”
数面原本平静的镜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同时爆发出强烈刺目的漆黑光芒,那光芒并非照亮,而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这些镜面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墙壁般,迅疾无比地移动、合拢,带着轰隆的闷响,瞬间将刚刚汇合、尚未来得及庆幸的四人再次强行分隔开来!与此同时,一道周身笼罩在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墨色雾气中、面容与五姨太柳氏一般无二、但一双眼睛却彻底化为两个深不见底、旋转着黑色漩涡的镜像,带着数十个形态更加扭曲、肢体如同融化蜡像般不断滴落粘稠黑色液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污秽与堕落气息的“影秽”,从合拢的镜面阴影中缓缓步出,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先锋军,彻底堵死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也隔断了他们与顾青瓷之间的联系。
是镜魇操控下的、柳氏的镜像!它果然早已被镜魇侵蚀、控制,彻底沦为了镜魇的傀儡!
“小心!这些影秽身上的黑液能污染心神,侵蚀法器!”铁昆仑经验最为丰富,立刻出声警告,声音凝重,他强提一口真气,手中短刃再次爆发出灼目的金芒,如同守护神般,横刃挡在周绾君、冬梅和周婉清身前,那煌煌正气暂时逼退了影秽们试探性的靠近。
周婉清眼中恨意与杀机几乎要溢出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管不顾地就要催动那点微薄的法力冲上去与那镜像拼命,却被周绾君死死拉住手腕:“别冲动!那是陷阱!它就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自投罗网!”
就在这剑拔弩张、形势危急的关头,另一侧原本严丝合缝的镜壁,忽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荡漾起来!紧接着,真正的五姨太柳氏(本体)竟颇为狼狈地、踉跄着从镜中跌撞而出!她此刻的模样与平日那个娇媚风流的五姨太判若两人,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挂着一缕殷红的血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那身石榴红的华丽衣裙上也沾染了不少污渍和破损,显然刚才在另一处经历了极其激烈凶险的战斗。她甫一现身,目光立刻锁定了那个被黑气控制的、与自己面容一般无二的镜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痛楚、愤怒与最终决绝的复杂神色。
“它的核心弱点在左胸心脏位置!那里有镜魇亲手种下的、如同黑色蛛网般的控制烙印!”柳氏(本体)急促地、声音带着嘶哑对周绾君等人喊道,同时双手快速结印,指尖再次跃动起那幽冷而危险的蓝紫色光芒,毫不迟疑地攻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镜像,“我来拖住它和这些影秽!你们快想办法去找顾青瓷!找到这镜界回廊的真正出口!快走!”
“你……”周绾君看着她苍白而决绝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这位身份神秘的镜像猎人,在此刻选择了最壮烈的道路。
“快走!别让我白白牺牲!”柳氏(本体)头也不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可以说是命令式的决绝,仿佛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别忘了我们最初的约定!摧毁本源之镜!那才是终结这一切的关键!”
话音未落,她已与那个被黑气彻底控制的镜像激烈无比地战在了一处!幽蓝与漆黑的能量光芒如同两条恶龙,在狭窄的镜廊中疯狂地碰撞、撕咬、爆炸,逸散出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刀刃,疯狂地切割、撞击着周围的镜面,发出连绵不绝、刺耳欲聋的“咔嚓、哗啦”碎裂声响!而那些散发着污秽气息的影秽,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发出无声的嘶嚎,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着柳氏(本体)疯狂涌去,瞬间将她那抹倔强的红色身影淹没。
周绾君知道此刻绝非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之时,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与心中的悲怆,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她瞬间冷静下来。她再次将全部精神集中,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力感知着通往顾青瓷方向的能量缝隙。终于,在柳氏(本体)拼死制造的、那片混乱而狂暴的能量乱流的干扰与掩护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因能量对冲而短暂出现、一闪而逝的、极不稳定的通道!
“这边!快!”她低喝一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沙哑,不再有丝毫犹豫,拉着冬梅,示意周婉清和铁昆仑紧随其后,四人如同四道疾驰的箭矢,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穿过了那道如同伤口般、正在急速愈合的能量缝隙!
在他们身影没入缝隙的最后一刹那,身后那激烈的战场中心,隐约传来了柳氏(本体)一声压抑的、仿佛承受了巨大痛苦的闷哼,以及那个黑化镜像发出的、冰冷刺骨、充满了戏谑与残忍的诡异笑声。没有人回头,但每个人心中都如同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充满了悲凉与愤怒。他们清楚,那位身份成谜、立场一度暧昧、最终却选择以生命践行职责的镜像猎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穿过层层叠叠、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幻的镜面屏障,他们终于在一处相对开阔、能量流动也稍显稳定的菱形镜厅中央,找到了盘膝而坐的顾青瓷。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如同大病初愈,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迹,身周环绕着七八张闪烁着微弱却顽强光芒的符箓,构成了一个简易的防护法阵,显然正在以自身深厚的修为为根基,强行对抗着镜界回廊最核心、最猛烈的精神侵蚀与能量压迫。看到周绾君等人成功突破重围来到此地,他黯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与如释重负,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
“出口……就在这片镜域能量流动的最终汇聚点……也恰恰是……其力量覆盖最密集、但同时……维系也最吃力的……最薄弱点……”顾青瓷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镜厅最深处一面看似与其他镜面毫无二致、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表面能量波纹的震荡频率略有不同的、椭圆形的巨大镜面,“但那里……镜魇必然……布下了最强的……守卫……或许……是其分身……”
“管他娘的是分身还是本体,到了这个地步,唯有拼死一搏!冲出去便是!”铁昆仑尽管气息尚未完全平复,但豪气不减,猛地一握手中短刃,金芒再次吞吐不定。
周绾君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坚定而沉凝地望向那面作为最终出口的镜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镜面之后,传来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邪恶冰冷气息,那气息如同深海之下的巨大漩涡,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无尽的危险。
四人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退缩的决绝。他们迅速调整着体内残存的气息,凝聚起最后、也是最强的力量。周绾君走在最前,将镜心术运转到自身所能承受的极致,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清冷的光晕。冬梅紧紧跟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握在胸前,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要与小姐同生共死的坚定。周婉清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灼伤她自己,也灼伤她所注视的一切。铁昆仑与稍稍恢复了些许气力的顾青瓷一左一右,如同最可靠的护法金刚,一个刃芒吞吐,一个指间符箓隐现。
周绾君伸出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尖凝聚着一点精纯的镜心之力,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轻轻点向那面作为出口的、波光粼粼的椭圆镜面。
指尖触及的刹那,镜面并未破裂,而是如同承受不住重量的水银薄膜般,向内深深地凹陷下去,随即荡漾开一圈圈深邃的、仿佛连接着未知深渊的幽暗涟漪,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不稳定的通道在涟漪中心缓缓旋转着打开,散发出更加浓郁刺骨的邪恶气息。
没有片刻犹豫,周绾君率先迈入那幽暗的通道,冬梅紧随其后,周婉清与铁昆仑、顾青瓷依次踏入。
短暂的、仿佛灵魂被剥离肉体的失重感与空间扭曲的剧烈眩晕感过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却绝非王府任何一个熟悉的角落,而是一片……彻底扭曲、崩坏、光怪陆离到超越常人理解极限的恐怖区域!
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由无数破碎的、边缘锋利如刀的镜片勉强拼接而成的穹顶,那些镜片中反射出的并非云彩日月,而是下方扭曲建筑不断变幻、如同噩梦呓语般的诡异倒影,时而拉长如怪蛇,时而压缩如肉瘤,光怪陆离,令人心智混乱。脚下的大地也并非泥土或石板,而是某种如同活物内脏般微微蠕动着的、呈现出不祥暗红色的厚实肉膜,踩上去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滑与粘腻感。这肉膜之上,布满了虬结凸起的、如同巨树根系又似人体血管般的黑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不断地、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将一股股污秽、阴冷、充满绝望气息的黑暗能量,如同输送血液般,源源不断地泵向这片区域的最中央。
而在那片区域的最中央,一座由无数破碎镜片、惨白骨骸、以及扭曲蠕动的阴影物质堆砌而成的、形态极其诡异、仿佛某种亵渎神灵的禁忌祭坛之上,正静静地悬浮着一面约一人高的古老镜子。
那镜子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污秽的暗银色,镜框并非寻常木质或金属,而是由某种如同活体枝桠般不断细微蠕动的黑色物质扭曲缠绕而成,枝桠顶端甚至隐约呈现出痛苦哀嚎的人面轮廓。镜面并非光滑平整,而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滚烫沥青般,不断地波动、扭曲、沸腾,内里仿佛囚禁、挣扎着无数痛苦哀嚎的灵魂虚影,它们时而凝聚成形,时而溃散如烟,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本能战栗的、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邪恶与冰冷死寂的气息。
本源之镜!镜魇存在于世、连接镜界与现实的核心命脉!
而在那本源之镜的前方,两道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仿佛早已在此等候了无尽岁月,又仿佛与这片扭曲的空间融为一体。
一位,是身着那袭深青色绣金凤穿牡丹华服、身姿雍容、面容完美精致得如同玉雕、却毫无生气、一双眼眸空洞如同两口深井、倒映不出任何光亮的大夫人(本体)。
另一位,则是周身笼罩在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如同液态墨汁般不断翻滚涌动的雾气之中,其面容与大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加妖异、狰狞,仿佛是由无数破碎的镜光、扭曲的倒影以及世间最深沉怨念共同凝聚而成的实体——镜灵!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方空间的扭曲与亵渎。她们那冰冷得毫无人类情感的目光,如同看待几只终于落入蛛网、徒劳挣扎的飞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玩味与饥渴的审视,齐齐落在刚刚脱离镜界回廊、尚因眼前景象而惊魂未定、心神遭受巨大冲击的周绾君等人身上。
镜灵那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带着重重冰冷回音的诡异声线,在这片死寂而扭曲的镜域核心之中,如同丧钟般缓缓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侵蚀心智的寒意:
“欢迎……来到我的……‘镜域核心’。”
“挣扎……痛苦……绝望……你们的情绪……是如此……甘美……”
“作为……血月仪式……最后的……祭品……你们……还算……合格。”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众人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宣告终局般的冰冷与绝望。
周绾君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帮助她抵抗着这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向那两道冰冷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的声音,如同划破黑暗的利刃,在这片邪恶之地响起:
“祭品?未必!今日,谁成为谁的祭品,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