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母亲来电:哥哥买房,首付差十万 (第2/2页)
家。那个北方小县城的低矮平房,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中药和霉味混合的气息。父母日渐衰老的脸,哥哥阴郁烦躁的神情,还有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关于钱的愁苦。
那是她的根,是她无论走多远,都无法真正割断的羁绊。也是她肩膀上,越来越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负担。
十万。她去哪里找十万?
账户里只剩下三百多块。下个月五号发工资,扣除房租、水电、交通、最基本的生活费,能剩下的不会超过五百。快餐店的兼职因为庆典筹备已经请了一周的假,少了几百块收入。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钱都存下来,要攒够十万,也需要……她快速在心里计算,将近十七年。
十七年。到那时,她四十岁。哥哥五十岁。父母……她不敢想。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升起,漫过膝盖,腰,胸口,喉咙。她感到窒息,想尖叫,想砸东西,想对着电话吼:我没有!我拿不出!我也是人,我也会累,我也会疼,我不是你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提款机!
但她没有。她只是握着手机,站在办公室的灯光下,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窗外的夜色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办公室里,同事们在继续忙碌,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接电话的女孩,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无声的崩溃。
“艳红?”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试探,也带着最后通牒般的逼迫。
张艳红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胃部的疼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她弓起身子,一只手紧紧按住腹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妈……”她最终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我想想办法。”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抽走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她知道,她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她接下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意味着她将陷入更深的焦虑和挣扎,意味着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活在“十万块”的阴影下,被它追赶,被它吞噬。
但她没有选择。不能说“不”。那个“不”字,会让她成为家庭的罪人,会让母亲失望,会让父亲伤心,会让哥哥怨恨。会切断她与那个家最后的情感连接,让她彻底成为漂泊在外的、无根的浮萍。
她承受不起那个代价。即使那个“家”给她的,大多是索取和压力,但那依然是“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归属的地方。
“哎,这就对了!”母亲的声音瞬间明亮起来,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妈就知道,艳红最懂事了,最疼家里了。你放心,这钱算家里借你的,等你哥以后挣了钱,一定还你。”
“还”。这个字,在张艳红听来,空洞得像一个笑话。哥哥的工作从来没稳定过,工资从来没高过,拿什么还?但此刻,她已无力争辩。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你尽快啊,月底前必须交齐。开发商那边催得紧。”母亲叮嘱道,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略带唠叨的亲切,“你也别太省,该吃吃,该喝喝,身体要紧。对了,你爸让我问你,最近身体咋样?胃还疼不?”
迟来的关心,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如此……廉价。张艳红闭上眼睛,两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迅速被睫毛吸收,没有留下痕迹。
“还好,不疼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麻木,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忙吧,妈不打扰你了。记得啊,尽快想办法。”
“嗯,知道了。”
电话挂断。忙音响起,单调,刺耳,像一场荒诞剧的终场铃声。
张艳红放下手机,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办公室里的喧嚣重新变得清晰,但那些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模糊,与她无关。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看着那些璀璨的、冰冷的、与她无关的繁华。
胃部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已经感觉不到了。一种更深层的、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和寒冷,笼罩了她。
十万。月底前。
她去哪里找十万?
借?向谁借?预支?向谁预支?难道要去借高利贷?还是去卖血?卖肾?
荒谬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用力摇头,将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开。不能,绝对不能。那样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怎么办?
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四、庆典前的阴影
“张艳红,仓库的伴手礼数量核对完了吗?”
苏晴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平静,专业,不带任何情绪。
张艳红浑身一颤,像从梦中惊醒。她迅速转身,抬手擦了擦眼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还、还没,苏姐,我马上去。”
苏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抓紧时间,七点半我们要开最后一次筹备会。”
“好的,苏姐。”
张艳红抓起桌上的流程手册和清单,快步走向电梯。脚步有些虚浮,但她强迫自己稳住。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庆典就在眼前,她还有工作要做,不能在这个时候垮掉。
电梯下行,镜面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和眼眶下深重的阴影。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一种陌生的疏离。那个疲惫、苍白、眼中带着绝望的人,是她吗?那个在北方小城餐馆里洗盘子、在服装厂踩缝纫机、在快餐店对客人挤出笑容的女孩,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电梯到达仓库楼层,门滑开。冷清的灯光,堆积的货物,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纸箱的味道。她走到伴手礼堆放区,开始清点数量。动作机械,眼神空洞,大脑还在被那个“十万”的数字占据,反复盘旋,找不到出口。
一千份男士礼盒(保温杯+笔记本),一千份女士礼盒(丝绸围巾+笔记本),一百份VIP特别礼盒(定制钢笔+真皮笔记本+纪念徽章)……数字在她眼前跳动,但她看不清,记不住。那些精致的包装,烫金的logo,在此刻的她看来,像另一个世界的浮华,与她沉重绝望的现实,形成了残忍的对比。
这些礼盒,每一份都价值不菲。听说公司为这次庆典的伴手礼,预算就上百万。一百万,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是几十年的工资总和。而那个“家”,那个她拼尽全力想要支撑的“家”,正在为十万块的首付,将她逼到绝境。
荒谬。太荒谬了。
她蹲下身,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没有声音,只是剧烈的、压抑的颤抖。眼泪终于冲破防线,汹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脸颊,迅速被粗糙的衣袖吸收,留下深色的湿痕。
不能哭出声。这里是公司仓库,随时可能有人来。不能让人看见,不能让人知道,她如此不堪,如此脆弱,如此……走投无路。
但眼泪止不住。那些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疲惫、绝望、愤怒,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堤防。为父亲的病,为母亲的索取,为哥哥的无能,为这个永远填不满的家,也为她自己,为这沉重艰难、看不到尽头的人生。
她哭得无声,但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像寒风中的落叶,脆弱,无助,随时可能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渐渐平息,眼泪也流干了。她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但眼神是空的,干涸的,像一片被炙烤过的、寸草不生的荒地。
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站起身,继续清点礼盒。动作比刚才更慢,但更坚定。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的坚定。
数完了,数字没错。她在清单上打勾,然后转身离开仓库。脚步依然虚浮,但背脊挺直。像一根被压到极限的竹子,看似随时会断,但依然倔强地指向天空。
回到三十六层,七点半的筹备会准时开始。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苏晴、林薇、各部门负责人,神情严肃,气氛凝重。张艳红坐在角落,打开笔记本,拿起笔,眼神专注地看着白板上的议程,像任何其他时候一样,专业,认真。
没有人知道,就在半小时前,她在仓库的货物堆里,无声地崩溃,泪流满面。没有人知道,她刚刚接了一通将她推向绝境的电话。没有人知道,她瘦小的肩膀上,正压着一座名为“十万”的、随时可能将她彻底压垮的大山。
她只是坐在那里,记笔记,偶尔回答苏晴的提问,声音平稳,表情平静。
庆典前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了她。而那十万块的首付,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寒光闪闪,随时可能落下,将她本就艰难的生活,彻底斩碎。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灯火璀璨。
庆典即将开始,繁华即将上演。
而她的战争,才刚刚打响。一场与贫穷、与家庭、与命运、与她自己的,孤独而绝望的战争。
没有援军,没有退路。
只有继续向前,哪怕前方,是更深、更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