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后曰善哉 (第1/2页)
紫宸殿内,那阵因李瑾《平边策》宏大构想的冲击而产生的、近乎凝滞的沉寂,持续了足足有十数息之久。殿中数百官员,上至宰辅公卿,下至侍立末班的低品郎官,皆被这份前所未有、又似乎能撬动帝国未来数十年国运的战略方略所震撼。空气仿佛凝固,唯有众人或粗重、或细微的呼吸声,以及御前那卷明黄奏疏在皇帝手中被缓缓展开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皇帝李治的目光,牢牢锁在《平边策》的字里行间。他的面色因初闻时的激动而微微泛红,此刻却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专注。他看得很慢,时而停顿,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又目露奇光,手指不自觉地在那“水师渡海”、“军械革新”、“三年方略”等字句旁轻轻划过。那份奏疏承载的,不仅仅是文字,更是一个庞大帝国对外开拓的另一种可能,一种超越他父皇旧有路径、融合了“实学”新思维的辉煌蓝图。这蓝图既能满足他内心深处建功立业的渴望,又似乎为他因身体所限而难以亲临前线的遗憾,提供了一条可行的替代路径——他只需稳坐中枢,运筹帷幄,依靠李瑾这样的能臣去具体执行。这想法,让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
然而,身为帝王,尤其是一位刚刚经历重病、深知朝局微妙的帝王,他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做出决断。他需要权衡,需要倾听,需要观察。他将目光从奏疏上抬起,缓缓扫过丹墀下肃立的众臣,最后,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身侧那架紫檀木座屏与月白垂帘。帘后,是那位已与他共享权柄、并且在此类重大决策上与他愈发心意相通的皇后。他希望听到她的看法,也需要她的看法。
就在皇帝的目光转向垂帘,嘴唇微启,似乎准备按照惯例询问“皇后以为如何”的前一刹那——
“ 善 哉!”
一个清晰、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与激赏之情的女声,自那薄纱垂帘之后,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殿中令人窒息的沉寂。
仅仅两个字, 善 哉。 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朝堂之上,从未有过皇后在皇帝尚未明确垂询、且涉及如此重大军国战略时,主动率先发声表态的先例!更何况,是如此明确、如此有力的赞赏之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幅月白垂帘之上。帘后的身影轮廓,似乎因这声“善哉”而显得更加挺直、清晰。
皇帝也明显怔了一下,旋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讶异,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说中心事的释然与……隐隐的期待。他稳住了心神,没有对皇后的“僭越”表示任何不悦,反而顺势问道:“哦?皇后以为李卿此策,‘善’在何处?”
垂帘后,武媚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平稳,却带着一种剖析入理的冷静与高屋建瓴的视野:“陛下,臣妾闻李相《平边策》, 初 时 亦 觉 其 言 之 过 宏, 然 细 思 之, 方 知 其 非 好 大 喜 功 之 论, 实 乃 老 成 谋 国、 因 势 利 导 之 良 策。 其 ‘ 善 ’, 臣 妾 以 为 有 四。”
她开始条分缕析,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 其 一, 善 在 ‘ 明 大 势, 定 缓 急’。 李 相 明 辨 东、 西、 北 三 方 之 不 同 情 势, 不 作 笼 统 之 言, 而 是 区 分 对 待, 定 下 ‘ 东 定 为 主, 西 抚 北 防 为 辅’ 之 基 本 方 略。 此 正 合《 孙 子》 所 言 ‘ 知 彼 知 己, 百 战 不 殆’, 亦 是 集 中 力 量 解 决 主 要 矛 盾 之 道。 高 句 丽 占 我 旧 壤, 屡 抗 天 威, 实 为 心 腹 之 患, 当 为 首 要。 吐 蕃 新 主 稚 弱, 内 部 不 稳, 我 当 以 抚 御 为 主, 争 取 时 间。 北 方 诸 胡 散 乱, 则 以 防 御 分 化 为 要。 如 此 布 局, 方 不 至 于 四 面 树 敌, 疲 于 奔 命。” 她从战略全局的高度,肯定了李瑾对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清晰判断。
“ 其 二, 善 在 ‘ 重 实 学, 用 新 技’。 李 相 不 拘 泥 于 太 宗 皇 帝 时 陆 路 强 攻 之 旧 法, 而 是 提 出 大 力 发 展 水 师, 跨 海 登 陆, 开 辟 新 径; 主 张 改 良 军 械, 以 技 胜 力。 此 正 是 将 陛 下 这 些 年 来 大 力 推 行 的 ‘ 实 学’、 ‘ 格 物’ 之 成 果, 转 化 为 强 军 胜 战 之 实 力! 我 大 唐 若 能 以 新 式 海 船 纵 横 海 上, 以 精 良 器 械 攻 城 拔 寨, 何 愁 高 句 丽 不 下? 此 乃 以 我 之 长, 攻 彼 之 短, 正 是 用 兵 之 上 策。 且 此 举 亦 可 极 大 地 激 励 天 下 工 匠 巧 思, 促 进 ‘ 实 学’ 进 一 步 发 展, 形 成 良 性 循 环。**” 她敏锐地抓住了《平边策》中最具创新性、也最可能触动守旧派神经的“技术革新”与“海军建设”两点,并将其与皇帝的“新政”功绩直接挂钩,赋予了其****性。
“ 其 三, 善 在 ‘ 务 实 筹 划, 不 尚 空 谈’。 李 相 未 言 即 刻 兴 兵, 而 是 提 出 三 年 甚 至 更 长 的 准 备 期, 强 调 水 师 建 设、 军 械 改 良、 后 勤 基 地、 外 交 斡 旋 等 前 期 工 作。 此 非 畏 战, 而 是 慎 战, 是 谋 定 后 动。 国 之 大 事, 在 祀 与 戎。 征 伐 一 国, 尤 其 是 高 句 丽 这 等 劲 敌, 岂 是 儿 戏? 必 须 有 万 全 之 准 备, 方 可 求 万 全 之 胜。 李 相 此 策, 正 是 将 太 宗 皇 帝 当 年 未 能 完 全 克 竟 全 功 的 教 训, 化 为 今 日 更 加 稳 妥 周 密 的 行 动 纲 领。” 她以“务实”、“慎战”来化解可能对“长期准备”的“畏战”指责,并将其与吸取太宗经验教训联系起来,显得极为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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