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省城声音 (第1/2页)
桌上摊着信纸,写废了三张。
陈建国握着笔,不知道怎么写才好。写数字太假,写困难像抱怨,写官话自己都别扭。
父亲走进来:“还没写出来?”
“不知道怎么写合适。”
父亲拿起废稿看了看:“就照平时说话那样写。事情是咋样,就写咋样。”
“会不会太直接?”
“绕弯子的话说给爱听弯弯绕的人听。”父亲说,“你不是去说给他们听的。”
三天后,县委吉普车来了。梁书记在门口等着。
“省里情况复杂。”梁书记说,“你代表的是想干实事的农民。有人想听真话,有人不爱听。该说的话要说。”
陈建国点头。
梁书记递来笔记本:“带上这个,上面有数据。”
母亲塞来一包煮鸡蛋:“省城东西贵,饿了吃。早点回来。”
车开出县城。陈建国回头看,跃进大队在晨雾中模糊,白色大棚还很清晰。
省城比县城大。街上自行车很多,铃声响成片。
百货大楼橱窗里电视放《霍元甲》,一群人围着看。副食店排长队,凭票买冬储白菜。空气里有煤烟味和炸油条香。
八三年的省城就是这样。
省招待所是栋老楼。同屋的人已在收拾东西是一袋袋五颜六色的纽扣。
“新来的?”那人抬头笑,“温州王友福,做纽扣生意。”
“陈建国,种蘑菇。”
“蘑菇好!”王友福抓起纽扣,“民以食为天!不像我这个,小玩意儿。”
晚上两人聊天。王友福讲怎么去广州进货,怎么躲工商的人。陈建国讲种蘑菇,讲那些想卡他的人。
“兄弟,你不容易。”王友福叹气,“我们那边也有人卡,但你遇到的更麻烦。”
第二天去报到处。两个年轻干部坐在那里。
“跃进大队种蘑菇的?房间号?”
“203。”
“会议材料。”女干部递来文件袋,“明天八点,省政府礼堂开会。你发言第三天上午,十分钟。稿子好了吗?”
“在准备。”
“提醒一下,”男干部语气严肃,“发言要正面,多讲成绩,少讲困难,别提具体的人和事。要体现大好形势。”
陈建国点头。
回房间看名单,两百多人里,三分之一是干部,三分之一是国营单位的,剩下是个体户。很多个体户名字后写着“某市典型”“某县先进”。
王友福回来撇嘴:“叫咱们来,又不让说真话。这算什么事?”
会议第一天,省政府礼堂。
礼堂很大。陈建国找到本县位置坐下。前排干部从容喝茶,后排个体户拘谨。
领导讲话,都是那些话。掌声热烈,但陈建国注意到后排有些人鼓掌只是做样子。
下午是典型发言。第一个是国营服装厂厂长,讲打破大锅饭。数据漂亮,最后说都是在党的领导下。
第二个是供销社主任,讲服务个体经济。话里话外还是供销社老思路。
第三个是个体户典型,开饭馆的。发言稿明显是干部写的,满嘴政策术语。讲到具体经营,只有一句“营业额稳步增长”。
陈建国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晚上回房间,王友福整理纽扣样品。
“看见了吧?”王友福摇头,“都是按剧本演戏。咱们真干事的,倒像陪衬。”
“明天该你发言了?”
“嗯,讲小纽扣大市场。”王友福苦笑,“稿子是县里写的,让我背熟。说实话,我自己念着都想笑。”
第二天上午,王友福发言。他照稿念了五分钟,有些磕巴。下台时前排领导礼貌鼓掌,后排几个个体户摇头。
陈建国坐在台下,手心是汗。他的发言在明天上午。稿子他改成了最朴素的写法。
下午他溜出会场,在街上走。初冬的风很冷,街边有几个摆摊的,缩着脖子,手冻得通红。
这才是真实样子。
晚上给家里打电话。传达室老头喊:“203陈建国,电话!”
父亲从大队部打来。
“省里咋样?”
“在开会。家里呢?”
“都好。新一批菌包种完了。狗剩能自己带组了。县农科院来了两个人想学配方,我让他们跟着看,没给本子。”
“嗯,这样对。”
电话那头沉默。“建国,”父亲声音传来,“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家里别担心。”
挂掉电话,陈建国站了一会儿。老头从老花镜上方看他:“小伙子,家里电话?”
“嗯。”
“好好干。”老头说,“我儿子也摆摊,卖早点。不容易。”
第三天上午,陈建国上台时腿有点软。
礼堂安静。前排有领导低声说话。他看见梁书记坐在靠边位置,看着他微微点头。
话筒杆很凉,握上去时手心有汗。
“我叫陈建国。”他说,“跃进大队农民,种蘑菇的。”
没有客套话。台下有人抬头。
“我今天不汇报数据,不讲成绩。我想讲三个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父亲试验配方的冬天。煤油灯下,老人一遍遍调整配料,失败一次又一次。最后成功那天,父亲拿着白蘑菇,手在抖。
“技术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没人教,只能自己试。”
第二个故事:王二柱搞破坏被抓。十六岁少年,手里拿着剪刀。王老栓跪下来哭,说“不怪我侄子,怪我”。保证书上红手印,像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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