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宁为玉碎 (第1/2页)
杜勋那断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嚎叫彻底消失的时候,武英殿里的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王承恩出去又回来,脸色依旧发白,但眼神里多了点异样的东西——那是混杂着恐惧和某种扭曲认同的复杂情绪。他告诉朱元璋,宫人们吓坏了不少,但更多的是一种噤若寒蝉的死寂,以及少数老太监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麻木的快意。杜勋这叛徒的下场,至少暂时让宫里那些心思最活络的,彻底熄了火。
可这点“成果”,在殿外传来的战鼓和号角声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鼓声起初只是东边、西边零星响起,很快就连成一片,如同夏夜最狂暴的闷雷,从四面八方滚来,震得人脚底板发麻。其间夹杂着低沉悠长的牛角号,那是闯军大队发起进攻的信号。
要来了。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在养神,但撑在扶手上的右手,指节捏得发白。左臂的伤处被厚厚包扎,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身体深处涌上来的疲惫和寒冷,像沼泽里的水,一点点往上漫。但他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意识深处,属于朱由检的那部分,在这巨大的压力和外间隐约可闻的厮杀声传来时,又开始了本能的战栗和退缩。那是对末日的恐惧,对自身无能的绝望。但这一次,退缩的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另一股更坚硬、更滚烫的东西狠狠撞了回去——那是朱元璋的意志,混合着对这懦弱子孙的鄙夷,和对城外那些“反叛泥腿子”深入骨髓的轻蔑与战意。
“慌什么!仗还没打,自己先尿了裤子?!” 朱元璋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朱由检的意识上。“听这鼓点,杂乱无章!看这架势,四面合围?李自成也就这点本事!他把咱当陈友谅围洪都城呢?呸!他配吗?!”
粗暴的斥责,反而奇异地让朱由检的恐慌被压制下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被牵引的关注。
殿门被猛地推开,韩赞周带着一身硝烟和血气冲了进来,盔甲上多了几道新痕。
“陛下!贼兵开始攻城了!东安门、西安门外,集结了大队步卒,扛着数十架新赶制的云梯!西华门、玄武门方向也有动静,但似是以骑兵游弋骚扰为主!” 他语速极快,声音嘶哑,“朱纯臣和高起潜已经上了东安门城墙,但……但看他们那样子,怕是……”
“怕是什么?” 朱元璋睁开眼。
“怕是贼兵一冲,就要尿裤子!” 韩赞周毫不客气。
朱元璋脸上没什么意外:“盯着他们。告诉他们,城在,他们或许还能有条活路。城破,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这些站在城头的勋贵太监!”
“是!”
“咱们还有多少能机动的兵力?火器呢?” 朱元璋问出了关键。
韩赞周脸色难看:“能抽调的……不足百人。火器……弗朗机炮药子昨夜偷袭用掉大半,剩下的打不了几轮。火铳更是稀少,且多不堪用。弓箭还算有些,但箭矢也不多了。” 他顿了顿,“陛下,硬守……怕是守不住几个时辰。贼兵这次,是真急了。”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硬实力的差距,不是靠杀几个人、说几句狠话就能弥补的。
“拆。” 他忽然吐出一个字。
“拆?” 韩赞周一愣。
“拆房子!” 朱元璋的声音斩钉截铁,“西华门内那片廊庑房,东安门内靠近城墙的那些低矮库房,全给咱拆了!梁木、砖石、门板,所有能搬动的,全运上城墙!充作滚木擂石!”
韩赞周倒吸一口凉气:“陛下,那……那可是宫里的房子……”
“房子没了,赶跑了贼还能再盖!城没了,人都死了,要房子有屁用?!” 朱元璋眼神凶狠,“快去!还有,去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棉被、衣物、甚至……席子草垫,浸上桐油!来不及浸透的,沾上火油也行!必要时,点燃了往下推!”
“末将领命!” 韩赞周知道这是最后的疯狂,但也是唯一的办法,转身冲了出去。
拆房子的声音很快在宫内各处响起,混合着远处攻城的喊杀,显得诡异而绝望。
王承恩在一旁,嘴唇哆嗦着,想劝又不敢。金铉也赶了回来,脸上带着焦急:“陛下,银两和粮食正在分发,但人心惶惶,有些士卒领了赏银,却躲在角落发抖……”
“杀。” 朱元璋打断他,声音冰冷,“让韩赞周派人去巡,发现临阵畏缩、扰乱军心者,就地正法!首级挂上旗杆!”
金铉身体一颤,低头应道:“……是。”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整个紫禁城如同一架生锈的机器,在朱元璋暴力的催动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拼命运转起来。恐惧被更大的恐惧(杀头)和一点点物质刺激(赏银)暂时压制,转化成了麻木的、机械的抵抗意志。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不再是模糊的喧嚣,而是能清晰分辨出刀剑碰撞的锐响、垂死的惨嚎、云梯搭上城墙的闷响,以及守军绝望的怒吼。
战报开始像雪片一样飞来,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紧急:
“东安门告急!贼兵已数次攀上城头,朱纯臣国公……朱国公被流矢所伤,退下城楼!”
“西安门箭楼起火!韩将军正在扑救,贼兵趁机猛攻!”
“西华门……西华门段城墙年久失修,出现裂痕!恐有坍塌之险!”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朱元璋坐在武英殿里,像一尊石佛,只是脸色越来越白,嘴唇紧紧抿着,只有眼底深处那两点寒光,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仿佛要将这破败的大殿,将这燃烧的京城都刺穿。
王承恩和金铉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知道,这位皇帝(或者说这位太祖)已经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剩下的,真的只能听天由命,看那些被恐惧和赏银驱使的守军,能撑多久。
就在东安门又一次传来“即将被突破”的急报,殿内气氛压抑到极点时,朱元璋忽然站了起来。
“陛下!” 王承恩惊呼,“您要去哪儿?您这身子……”
“东安门。” 朱元璋吐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却异常平稳。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右手按在了腰间——那里挂着的,不是天子剑,是那把从地痞手里夺来、砍过叛徒、沾满血污的普通腰刀。
“皇爷!万万不可啊!” 王承恩扑过来,想拦住,“东安门已是险地!流矢如雨!您万金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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