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潮涌 (第2/2页)
“走!”李浩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激起了行动。他没有丝毫的震惊或犹豫,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他重新抓起船桨,但划动的频率和力道明显加快了,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疾驰而去,不再刻意隐藏行迹——在震天动地的炮火声中,这点细微的水声早已被彻底掩盖。
目标明确:法租界边缘,靠近公董局的一片由老旧里弄和杂乱商铺构成的区域。那里鱼龙混杂,管理相对松散,也是李浩早就预设好的、关键时刻用于隐蔽和周转的地点之一。
枪炮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头顶炸响。东边和北面的天空,已经被火光和浓烟彻底染红、染黑。城市开始苏醒,不是被晨光唤醒,而是被炮火和恐惧惊醒。远处开始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奔跑声、玻璃碎裂声,还有更加刺耳的、撕破空气的炮弹尖啸!
苏州河上的船只也开始多了起来,大多是惊慌失措、试图逃往相对安全的内河或南岸的小舢板、渔船,船上的乘客惊恐万状,呼儿唤女,乱成一团。河面上秩序开始崩溃。
李浩的小船灵巧地穿梭在混乱的船流中,避开那些横冲直撞的大船。他的表情冷峻如铁,对周围的混乱和哭喊视若无睹,目光只牢牢锁定前方的水道和两岸迅速变幻的景物。
“妈的!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泥鳅死死抓着船舷,望着东面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声音带着哭腔,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
“闭嘴!看好前面!”榔头低吼一声,但握着武器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阿炳则紧紧抿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浩的背影,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沈清辞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她淹没。炮火映红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清晰的硝烟味,还有那撕心裂肺、仿佛近在咫尺的爆炸声,都在提醒她,地狱,就在咫尺之遥。
就在小船即将拐入一条通往目标区域的狭窄支流时,异变再生!
“砰!砰砰!”
一阵杂乱的枪声突然从左侧河岸传来,子弹“啾啾”地钻入他们附近的水面,溅起一连串的水花!紧接着,几道手电筒的光柱胡乱地扫过河面,伴随着粗暴的吼叫:“停下!靠岸检查!不然开枪了!”
是溃兵?还是趁火打劫的乱民?亦或是某个势力设下的关卡?
李浩眼神一寒,没有丝毫减速,反而低喝一声:“低头!趴下!”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扳舵,小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束扫来的光柱,像条泥鳅一样,猛地扎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暗、堆满垃圾和废弃船只的河道岔口!
“追!别让他们跑了!”
“开枪!打那条船!”
岸上的叫骂声和枪声更加密集,子弹打在废弃的木船和岸边的石头上,溅起碎屑和火星。但李浩的小船已经借着黑暗和地形的掩护,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河道岔路中。
沈清辞死死趴在船舱底部,能清晰地听到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的声音,能闻到硝烟和河水腥臭混合的刺鼻气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李浩驾着小船,在迷宫般的狭窄水道里左冲右突,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身后的叫骂声和枪声渐渐被抛远,最终消失不见。
当小船终于滑入一条死水般平静的、被两排歪斜吊脚楼阴影完全覆盖的河道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但这不是充满希望的黎明之光,而是被硝烟和火光污染的、不祥的铅灰色。
李浩将小船撑进一个半塌的、被水淹没了大半的旧码头下面,用破烂的席子和杂物遮盖好。这里距离他的目标地点已经很近,但岸上的情况不明,他必须谨慎。
“阿炳,你留下,守着船和沈小姐。”李浩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划船和紧张而有些沙哑,但依旧稳定,“榔头,泥鳅,跟我上去看看情况。记住,没有我的信号,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暴露这个位置。”
“是!”阿炳沉声应道,握紧了手中的枪。
榔头和泥鳅也重重地点头。
李浩看了沈清辞一眼。她依旧蜷缩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有些涣散,但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他对她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阿炳会保护你。”
沈清辞看着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在这个男人身边,在这个充满未知和死亡威胁的清晨,她发现自己除了信任他,别无选择。
李浩不再多言,带着榔头和泥鳅,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爬上湿滑的河岸,迅速消失在吊脚楼投下的、更加浓重的阴影之中。
小船上,只剩下沈清辞和阿炳,以及船底汩汩的水声,还有远处那永不停歇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的枪炮轰鸣。
战争,真的开始了。
而她,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身边是谜一样的李浩,前方是血与火的地狱。
沈清辞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冰冷的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