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记忆倒流 (第2/2页)
茶楼里说书先生讲到一半,卡在一个情节上,反复重复同一句话。
更夫敲错了时辰,本该报酉时的梆子,敲成了子时。
这些都是早期症状。疫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夙夜。”闻人语忽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最后没能阻止瘟疫扩散,会怎么样?”
夙夜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看窗外,目光扫过那些看似正常、实则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的日常。
“三百年前,南荒有过一次小规模记忆瘟疫,感染了一个三千人的部落。”他缓缓说,“当时执法司的处理方式是……隔离,然后净化。”
“净化?”
“字面意思。”夙夜转回头,眼神平静,“把整个部落连同瘟疫一起,从地图上抹去。所有相关记录全部销毁,幸存者被清洗记忆。三个月后,那里成了一片废墟,再后来,废墟上长出新草,没人记得那里曾经有过一个部落。”
闻人语握紧了药箱的背带。
“这次不一样。”她说,“这次是京城,三百万人口,天界的耳目都在看着。漆雕无忌不敢明目张胆屠城。”
“所以他用了更聪明的方法。”夙夜说,“让瘟疫‘自然扩散’,让感染者‘自然死亡’,最后他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用某种手段‘治愈’剩下的人。这样,他既得到了想要的记忆能量,又赢得了名声和权力。”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守卫验过巡查令,放行。马车驶入宫门,穿过长长的甬道,最后停在西苑外。
西苑原本是皇家园林,如今被改造成隔离区。高墙耸立,墙头布满符咒,大门紧闭,只有一扇小侧门开着,几个穿着防护符衣的太医进进出出,脸色都不好看。
夙夜和闻人语下车,早有太医署的官员在等候。
“夙夜大人,闻人姑娘。”官员拱手,压低声音,“太子殿下情况不稳定,刚刚又发作了一次,伤了三个伺候的太监。国师下令加派了守卫,现在里面……不太平。”
“国师在吗?”夙夜问。
“在,正在给太子施镇定术。”
夙夜和闻人语对视一眼。
来得不巧。
但既然来了,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带路。”夙夜说。
官员领他们穿过侧门,进入西苑。
苑内景象比外面看起来更糟。原本精美的亭台楼阁被改造成临时病房,门窗钉死,只留一个小口递送食物药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某种腐败的气息。
到处都有符兵把守,个个面色冷峻。
走到最深处一座独立小楼前,官员停下脚步。
“殿下就在里面。国师吩咐过,施术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夙夜抬头看向小楼二楼。窗户紧闭,但透过窗纸,能看到里面隐约有光芒闪烁——是施术时的灵光。
“我们等。”夙夜说。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天色渐暗,西苑里点起灯笼,昏黄的光照在那些符兵铁青的脸上,显得更加诡异。
终于,小楼的门开了。
国师明虚子——或者说,漆雕无忌在凡间的化身——走了出来。他穿着深紫色的法袍,头戴高冠,面容清癯,看起来仙风道骨,完全不像那个在黑风山冷酷无情的战神。
但解离告诉过他们,这张脸是假的。真正的漆雕无忌,此刻应该在凤族祖地收拾残局,这里的只是一个用记忆碎片驱动的“分身”。
“夙夜巡查使。”明虚子看见他们,微微颔首,“闻人姑娘。二位来此,所为何事?”
“调查瘟疫源头。”夙夜亮出巡查令,“需要接触太子殿下,采集样本。”
明虚子沉默片刻,侧身让开:“殿下刚稳定下来,二位请便。但请务必小心,殿下识海脆弱,受不得刺激。”
他话说得客气,但眼神里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让闻人语很不舒服。
两人进入小楼。
一楼空荡荡,只有几个太监垂手侍立。二楼才是太子的居所。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房间里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暮光,勉强照亮室内。太子赵承熠坐在床沿,背对着门,一动不动。他穿着白色的中衣,长发披散,从后面看,像个没有生气的纸人。
“殿下。”夙夜开口。
太子缓缓转过头。
闻人语倒吸一口凉气。
才几天不见,太子的脸已经瘦得脱形,眼窝深陷,瞳孔涣散,嘴唇干裂起皮。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眼白部分布满了细密的血丝,那些血丝不是普通的红,是暗绿色,像腐烂的苔藓。
“你们……是谁?”太子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们是来帮你的。”闻人语上前一步,从药箱里取出一枚特制的琉璃瓶,“殿下,我们需要看看你识海里的情况。可能会有点不舒服,请忍耐一下。”
太子盯着那枚瓶子,眼神忽然变得狂乱。
“瓶子……瓶子……他也用过瓶子……”他喃喃自语,然后猛地抱头,“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要看那些……那些不是我!”
他开始用头撞床柱。
夙夜上前按住他,但太子力气大得惊人,竟将夙夜甩开。闻人语趁机将瓶口对准太子眉心,快速念诵咒文——
瓶内忆鼬钻出,但这次它没有直接进入识海,而是悬在太子额头前三寸,三只眼同时射出银光,像扫描一样从上到下扫过太子全身。
这是闻人语改良过的“浅层探查术”,不会深入识海刺激患者,但能看清记忆结构表层的异常。
银光扫过之处,太子皮肤下浮现出暗绿色的脉络——那些脉络像树根一样,从他眉心向全身蔓延,最粗的几根直通心脏。
“疫毒已经和血脉融合了。”闻人语脸色发白,“强行清除会要他的命。”
夙夜按住还在挣扎的太子,沉声问:“能看到网络结构吗?”
“能。”闻人语咬牙,将更多灵力注入忆鼬。忆鼬第三只眼亮到刺目,投射出一幅三维的光图——
那是太子识海的简化模型。
原本应该清澈透明的识海空间,此刻被无数暗绿色的丝线充斥。那些丝线以太子为中心,向外辐射,延伸向虚空,连接到无数个模糊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个感染者。
而在所有丝线汇聚的中央,太子的识海深处,有一个漆黑的、不断搏动的“核”。
那核的形状,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那就是……节点核心?”夙夜问。
“不。”闻人语摇头,声音颤抖,“那不是节点,那是……门。”
她指着那个核表面细微的纹路:“这些纹路是空间坐标。疫毒网络不只是连接感染者,它还在打开一道‘门’——连接某个地方的门。”
“什么地方?”
闻人语没回答。她让忆鼬将探测深度再推进一层——
光图变化。
那个漆黑的核内部,浮现出模糊的景象:一片荒芜的、暗红色的大地,大地中央有一座白骨堆成的祭坛,祭坛上悬浮着一枚巨大的、暗红色的晶石。
黑风山核心。
但和她们见过的不同,这枚核心表面没有裂缝,没有搏动的血管纹路,而是光滑如镜,镜面倒映出的不是周围景象,是……
是京城。
是此刻的京城,街道,行人,皇宫,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就像一面监控整个城市的镜子。
而在镜子深处,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缓缓转过身来。
闻人语瞳孔骤缩。
她认得那个身影。
虽然模糊,虽然隔着层层空间壁垒,但她永远不会认错——
那是她母亲,白蘅。
“娘……”闻人语失声。
就在这一瞬间,太子识海内的那个漆黑核猛地睁开!
不是真正的眼睛,是某种感知的“睁开”。一股庞大、冰冷、充满恶意的意识,顺着忆鼬的探查通道,反向冲了过来!
“断开!”夙夜厉喝,一剑斩向忆鼬和太子之间的连接。
但晚了。
那股意识已经撞进闻人语识海。
轰——
无数画面碎片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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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青丘外。
白蘅在逃。她断了一尾,伤口还在流血,每一步都留下淡金色的血渍。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
她逃到一处悬崖边,无路可退。转身,将怀中那枚留影玉简吞下,然后双手结印,开始剥离记忆。
追兵到了。
三个人:漆雕无忌,云中君,解青竹。
漆雕无忌拔剑,云中君欲言又止,解青竹……解青竹走上前,蹲在白蘅面前。
他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闻人语终于听清了。
“对不起,白蘅姑娘。但你的记忆……必须被‘保存’。”
然后解青竹抬手,按在白蘅额头。
不是杀她,是在她识海深处,种下了一个“锚点”。
一个连接着某个地方的、空间坐标的锚点。
白蘅眼中闪过最后的清明,她明白了——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棋子。不是被牺牲的棋子,是被选中的“载体”。
她笑了,笑得凄美。
“那就……让该看到的人,看到吧。”
她主动将全部记忆,灌入那个锚点。
然后,身体在金光中化为飞灰。
而那个锚点,带着她全部的记忆和那枚留影玉简,穿越空间,落向了……
黑风山地底。
落在了那枚暗红色核心的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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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语猛地睁开眼睛。
她还在西苑小楼里,瘫坐在地,额头全是冷汗。夙夜扶着她,脸色凝重。忆鼬已经缩回瓶中,昏迷不醒。太子也昏过去了,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你看到了什么?”夙夜问。
闻人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终于明白了。
母亲不是受害者,是自愿的“信使”。解青竹选中她,不是因为她是九尾狐,而是因为她够聪明,够坚决,能在最后关头完成那个“锚点”的植入。
而那个锚点,连接的不是别处,正是黑风山的怨念核心。
所以核心里才会有白蘅的记忆碎片。
所以漆雕无忌才会千方百计想得到核心——他不仅要里面的能量,还要白蘅记忆里那段被“保存”的真相。
但最让闻人语浑身发冷的是……
她刚才在那个漆黑核里看到的,母亲转身的画面,不是记忆。
是“现在”。
母亲的那缕残魂,或者说,她记忆形成的意识体,还在核心深处。
而且……正在醒来。
“夙夜。”闻人语抓住夙夜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我们得去黑风山。现在就去。”
“为什么?”
“因为……”闻人语声音颤抖,“我娘在那里。而且她……在等我们。”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
“也在等解离。”
话音刚落。
窗外,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赤红色的流星,从西方疾驰而来,方向正是京城。
凤族传讯焰火。
焰火在皇宫上空炸开,化作一行燃烧的大字:
“凤族危,速援。——凰舞”
夙夜和闻人语同时起身。
“出事了。”夙夜说。
闻人语望向西方,仿佛能穿透千里,看到黑风山,看到凤族祖地,看到那枚核心深处,母亲缓缓睁开的眼睛。
她握紧胸前的琥珀吊坠。
吊坠表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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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完】
下章预告: 凤族祖地疫毒爆发,解离孤身对抗。闻人语和夙夜奔赴黑风山,发现核心深处的真相。而漆雕无忌的最终计划,即将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