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烂泥里的稻草鞋 (第1/2页)
洪水是在第五天的清晨开始退去的。
但这并不像人们期盼的那样,是一场灾难的终结,反倒像是揭开了这这片大地上一道刚结痂就被撕开的烂疮疤。
水退得很慢,而且退得极其拖泥带水。
原本被这一汪黄汤掩盖的地面终于露了出来,但那已经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层厚达三尺、黑得发亮的淤泥。
这淤泥是有毒的。
它混合了上游冲下来的死猪死羊、腐烂的植被、生活垃圾,以及那些没来得及捞出来的尸体残渣。在初冬那惨白的日头下一晒,这淤泥就开始发酵,表面鼓起一个个灰黑色的小气泡,“噗”的一声破裂,散发出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沼和酸臭味。
狼牙岭这块孤岛,现在成了一座伫立在黑色沼泽里的荒礁。
江鼎站在岩石边缘,试探性地把一根枯树枝插进那淤泥里。
没有阻碍。
那跟手臂一样粗的树枝,就像插进了一块软烂的豆腐,哧溜一下就没入了大半截,直到末端那个分叉口才勉强卡住。
江鼎试着往回拔,却发现那淤泥里仿佛有一百张嘴在吸着,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费好大劲才拔出来,带出一团黏糊糊、拉着丝的黑胶。
“这路,马走不了。”
李牧之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这位爱马如命的将军,此刻看着这满世界的烂泥,眉头锁成了一个死结。
马最怕这种软地。
一旦马蹄陷进去,强大的吸力会让马感到恐慌。马一恐慌就会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最后要么折断马腿,要么活活累死在泥坑里。
“走不了也得走。”
江鼎把那是那根脏兮兮的树枝扔掉,在岩石上蹭了蹭手上的泥。
“我们的粮食只够吃最后一顿了。再不走,不用等宇文成都来杀,我们自己饿得连刀都提不动。”
“怎么走?”李牧之反问,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焦躁,“让骑兵下马?变成步兵去那泥里爬?那是去送死。”
失去了速度和冲击力的北凉骑兵,在这没遮没拦的烂泥地里,就是大晋弓箭手的活靶子。
江鼎没说话。
他转过身,看向营地的角落。
那里,公输冶正带着几个老工匠,围着一堆从上游漂下来的烂稻草和藤条发呆。
“老疯子。”江鼎走过去,踢了踢那一堆烂草,“别发呆了。给我个法子。”
公输冶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疲惫。手里还拿着那个从不离身的酒壶,可惜早就空了,只能习惯性地往嘴里倒一口空气。
“法子?我是木匠,不是神仙。”公输冶没好气地嘟囔,“这泥太深,除非给马插上翅膀,否则那就是铁律,谁也违背不了。”
“我不听铁律。”
江鼎蹲下身,直视着公输冶的眼睛。
“我只知道,以前在南方的时候,我也见过这种烂泥塘。那里的渔民,能在泥上走得飞快,还能抓跳跳鱼。”
公输冶愣了一下,脑子里似乎闪过一道光。
“你是说……‘泥马’?”
“差不多那个意思。”江鼎捡起一根藤条,在手里用力扯了扯。这藤条虽然泡了水,但因为是刚从上游下来的新鲜货,韧性还在。
“接触面越大,压强越小。这道理是你教我的。”
江鼎拿过一团稻草,粗暴地揉成一团,按在泥地上。
“别想着造那种精致的木板滑橇了,没材料,也没时间。”
“就用这个。”江鼎指着满地的烂稻草和藤条,“给所有的马,编草鞋。”
“草鞋?”旁边的铁头听傻了,“哥,那马蹄子又不是人脚,穿草鞋能行?”
“不是普通的草鞋。”
江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疯狂的光芒。
“是要编那种这么大的。”
他比划了一个像脸盆那么大的圆圈。
“用藤条做骨架,把稻草编得厚厚的,像个大盘子一样扣在马蹄上。再用布条死死绑住马腿。”
“这样马蹄踩下去,受力面积大了十几倍,就不会陷得太深。”
李牧之走了过来,看着江鼎比划的那个形状,沉思了片刻。
“这东西……我也见过。”李牧之缓缓说道,“草原上的牧民冬天为了防马陷进雪窟窿里,也会给马蹄包上厚厚的羊毛毡子。但这烂泥毕竟不是雪……”
“原理是一样的!”江鼎打断了他,语速极快,“而且这烂泥表面有一层黏液。只要我们速度够快,马蹄就不会被吸住,而是在泥面上滑过去!”
“滑过去?”
李牧之想象着那个画面。几千匹战马,脚上绑着脸盆大的草盘子,在烂泥上滑行?
这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
但这确实是唯一的生路。
“那就干。”
李牧之是个果断的人。既然决定了,就不再犹豫。
“传令!全军动手!”
“不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都给我去捞稻草,拔藤条!”
“日落之前,我要每一匹战马都穿上这‘特制战靴’!”
……
狼牙岭上,原本死寂的气氛被这道命令打破了。
但这依然不是那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而是一种带着绝望色彩的自救。
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岩石边缘的回水湾,把那些散发着恶臭的、缠绕着各种垃圾的稻草和藤满捞上来。
没有人嫌脏。
因为比起活命,脏算个屁。
江鼎也没有闲着。他就坐在李牧之的“乌云踏雪”旁边,笨手笨脚地学着那些老兵的样子编织。
稻草粗糙,边缘像锯齿一样锋利,把他的手割得全是细小的血口子。混合着泥水,那种钻心的刺痛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李牧之坐在他对面,动作倒是熟练得很。他以前在边关,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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