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8章 朕实不知 (第1/2页)
五月的长安西市,空气中交织着炙豚的焦香与新酿浊酒的酸气。
槐树下的浆铺里,说书人老王的醒木往斑驳的木案上一拍,震得陶碗里的酸浆漾起波纹。
“列位看官,今日不表吕布射戟,单说那江东诸葛恪——”
老王的嗓音如同破旧编钟响起,沙哑中倒也不难听,“此人三岁识千字号称神童,依老夫看呐,分明是插了雉尾装凤凰!”
蹲在条凳上的屠户笑得露出黄牙:
“王瞎子,你敢编排诸葛丞相侄子?”
众人哄笑。
老王嘿嘿一笑:“丞相是丞相,且丞相自有儿子,那侄子还在万里之外,另效他国,如何编排不得?”
说着,顺便抓起邻桌的半碗醴酪仰脖灌下,一抹嘴巴,继续说道:
“汝等可晓得半月前谯县惊变?那诸葛元逊表面遣使修好,暗地里——”
他猛拍大腿,“竟在送葬冥器里藏毒鸩!欲将曹志公子药杀当场!”
满堂倒吸冷气声中,老王扬起撕破的蒲扇,摇头晃脑:
“幸得冯大司马神机妙算,早派暗卫扮作哭丧僮仆——”
破扇子突然指向东南方,“擒住吴贼时,你们猜怎的?那细作裈裆里缝着诸葛恪绢书!”
浆客们顿时哗然,穿草鞋的贩卒跺脚骂:
“猘儿学吕布三姓家奴!”
卖黍饼的老妪操着蜀地口音附和:“夭寿仔!比官窑陶俑还会变脸!”
老王将陶碗敲得梆梆响:
“最毒是诸葛恪给司马昭的密信!说什么'汉室气数已尽'——”
他忽然捏嗓学吴侬软语,旋即变脸怒斥:
“诸位听听!这厮把江东六郡当什么?又把那吴主孙亮当什么?把江东朝堂诸公当什么?莫非是市肆里三文钱的泥偶,想捏扁就捏扁?”
满堂哄笑中传来哎呦哎呦的叫疼声,原来是蹲在条凳上的屠户动作过大,翻倒在地。
老王顺势接茬,模仿着那痛呼:
“听听!这声响可比不上建业城里的动静!吴主孙亮得闻之,气得连接鞭打数名宫人。”
……
市井酒肆的虚妄荒诞之议,不过冯鬼王舆情之毫末。
自决意伐谋,冯大司马即令人散流言于九市,布檄文于通衢。
有老卒于西市击筑而歌曰:“元逊元逊,裈藏帛书;今日联魏,明日卖吴!”
童谣旦夕传遍坊间。
越二日,朝会于未央宫前殿。
天子临轩,冯大司马奏对曰:“暗通伪魏之事,或为诸葛恪专擅。宜待其主答复,以辨真伪。”
言未毕,老臣邓芝突匍匐阶前,额触金砖声如碎玉:
“老夫敢问大司马!建安二十四年荆州之变,莫非亦属‘专擅’?”
宗预亦以杖顿地,白须颤若风中秋蓬:
“丞相初薨时,大司马镇守关中,处置何其明断?今对吴狗何以柔懦若此?”
“先帝半生基业毁于背盟,今诸葛恪欲效吕蒙陆逊,大司马竟欲效宋襄之仁耶?”
冯永方欲劝解,邓芝竟戟指怒斥:
“君父之仇,岂可暂忘?昔尊君殉国夷陵时,吴狗旗帜尚在江陵!”
声裂殿瓦,群臣皆变色。
冯永默然良久,忽撩衣拜伏:
“永……谨受教。”
即日颁令:
以张苞领征东将军,督王含、刘浑、秃发阗立、夏侯霸等部五万,进驻谯县,临淮水而立寨;
以姜维领镇南将军,督柳隐、石苞、毌丘俭等部五万,移屯南阳,扼襄樊之咽喉;
以傅佥领翊军将军,与杜预、马谡等将三万,聚于汉中东三郡,舟师具舳舻以待;
以张嶷领安南将军,督罗宪、王濬等部三万,整顿永安水寨,修艨艟战船。
关中八军余者皆秣马厉兵,旦夕可出武关。
诏书既下,长安武库昼夜锤击之声不绝,如巨兽磨牙。
有江东细作窃观长安官道粮车络绎不绝,尘土蔽日如黄龙腾空,连夜遁走报于建业。
延熙十四年,即吴建兴元年。
暮色如一方沉甸甸的玄色锦缎,将秦淮河水与石头城垣缓缓裹紧。
一辆沾满尘泥的安车,自西面覆舟山方向辘辘驶来,悄无声息地滑入宫城侧门。
宫门前,御者高擎使节旌旗——赤帛为底,墨绣“吴”字,边缀九旒牛尾。
守门都尉见之,不敢怠慢,验过铜符鱼契,亲自引车入内。
车帘掀开,一人几乎是滚落般跌出,官袍皱如咸菜,冠缨歪斜,面色在宫灯映照下惨白如丧,正是秦博。
他怀中紧抱一具紫檀木函,一见禁卫,嗓音嘶哑:
“陛下……速、速带我去见陛下!汉主有亲笔国书,嘱咐我要亲呈御前。”
不过半柱香功夫,秦博已跪在了一处偏殿的冰纹砖地上。
面前之人,面白无须,眼细如缝,正是中常侍岑昏。
他并未急着去接那木函,只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拨亮了一盏雁足灯。
灯火跳跃,将他身影拉长,投在绘有云气仙鹤的殿壁上。
“秦君,辛苦。”岑昏声音尖细平稳,“汉主……如何说?”
秦博浑身一颤,似想起大司马府上那冰锥般的目光与诛心之言,竟伏地哽咽起来,语无伦次:
“汉主……大司马怒极……言丞相,背盟联魏,若陛下不剖白此事,就要发兵南下攻我大吴,我归来时,听说商路也断了……”
听到秦博这个话,岑昏不禁眉头一皱,究竟是汉主还是大司马?
然见秦博冠堕发散,涕泗横流的模样,知他已近崩溃,神智混乱。
他的细眼眯得更紧,俯身取过木函。
开启,取出绢书,就着灯火细看。
他读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舌尖咀嚼。
殿内只闻秦博压抑的抽泣与灯芯偶尔的噼啪声。
良久,岑昏指尖在“诸葛恪私联篡逆”几字上轻轻摩挲,这才缓缓卷起绢书,细眼微眯。
接着,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秦君劳苦,且在此安心歇息。陛下处,老奴自有分说。”
他转身,对侍立的小黄门低声吩咐,声音却足以让秦博听清:
“去丞相府,告知当值郎官:秦君已归,然旅途劳顿,邪风入体,病势沉重,已由太医令遣医工诊治。”
“汉主国书,秦君既负亲呈之命,某不敢僭越,已暂存禁中。夜漏已深,宫门落钥,请丞相勿忧,待明日朝会,陛下当躬亲示之。”
小黄门领命而去。
岑昏看着秦博被扶往后殿“休养”,这才又招手唤来另一名绝对心腹的小宦,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
“速往吕中书府邸,走夹道旧门。就说……‘长安帛书至,时机至矣!’”
不过一刻,吕壹府邸的书房里,吕壹刚听完岑昏心腹的耳语,手中把玩的一枚“平准”铜印“当啷”一声落在紫檀案几上。
铜雀灯基上的烛光,映着吕壹阴晴不定的脸。
良久,他这才从喉间挤出一声似哭似笑的低喃:
“果然……果然来了!”
自诸葛恪掌权以来,校事府权柄尽削。
如今所掌,不过平准一司,名为总揽吴蜀贸易,实则如硕鼠转丸:
蜀锦、红糖、蜜糖、绒毯、美酒、蜡烛、巴盐、邛竹……
通商所得,十之八九皆入丞相府库,偶有疏漏,便是当廷斥骂“校事蠹虫”。
作为校事府中书,自己都屡被诸葛恪当众羞辱,更何况诸校事?
一想到这些,吕壹的脸上,闪过怨毒、恐惧,最终被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
“诸葛元逊,汝视校事府如刍狗……今日,报应至矣!”
又思及糜十一郎私下劝慰之言:
“吕公,权势如潮水,涨落有时。诸葛恪如今如日中天,然刚极易折。”
“公且隐忍,广结善缘,尤其是宫中与宗室诸公,若有对诸葛恪不满者,便是公日后翻身的倚仗。”
糜十一郎这些年来料事献策,几无错漏,让吕壹心底最后一丝顾忌也消失:
“汉国国书既至,必是冯公运筹。冯公既为糜君兄长,此番……”
一念至此,吕壹不禁就是心头大振:
我倒要看看,诸葛匹夫你能有几分才智,能与那深谋远虑的冯……冯大司马相抗?
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不再有丝毫迟疑。
他迅速更衣,未走正门,而是从角门悄然而出,身影没入建业城纵横的街巷阴影中,直奔武卫将军孙峻的府邸。
待吕壹到达孙峻的府上,孙峻还未入睡。
内室兽形铜炉中暖香袅袅,罗帐低垂,却掩不住一室的淫靡之气。
孙峻与全公主孙鲁班二人,喘息方定。
有心腹下人在门外急报,声音惶急:
“将军!校事府吕中书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怀中正搂着温软的孙峻猛地坐起来,赤足下榻,脸上情欲瞬间被惊疑取代:
“吕壹他深夜来此……”
全公主亦支起身,锦被滑落,露出雪白肩颈,眼中却无半分羞怯,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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