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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善讲者不如善忘者,善忘者,不忘其本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善讲者不如善忘者,善忘者,不忘其本 (第2/2页)
  
  “我愿为第五所。”
  
  朱瀚望着跪伏在地的林复,良久未言。
  
  终于,他缓步向前两步,眼神如鹰般俯视:“你可知,设策一所,不是摆几张书案,聚几名士子就成。”
  
  林复抬头,目光坚定:“学生知晓。世间策所众多,却多藏于门墙之内。学生要开一所不设门墙之策所,名为‘问外台’。”
  
  朱瀚眉微挑:“问内者求名,问外者求命。你要的是命?”
  
  “是民之命。”林复语声如刃,“问言台在宫中,策堂在东城,策隐所亦隐于士林之中,终难及远地寒门。
  
  ‘问外台’,设于远郊、设于边地、设于人声未至之处——不问出身,不问师门,只问一句:你有无一策敢讲。”
  
  朱瀚盯着他,忽然问:“你是策堂第几届弟子?”
  
  “第八届。”林复答。
  
  “你讲过几策?”
  
  “三策。其一问民饥,其二论郡役,其三——不曾讲完,便被逐出。”
  
  “为何?”
  
  “因我说:‘策若不能让母亲少跪一次米行,就不算好策。’”
  
  朱瀚低头轻笑:“那你今日来求我,是要让你娘不再跪?”
  
  林复眼中闪过一丝哀痛,轻声答:“她已过世。策无用了。”
  
  “无用还讲?”
  
  “我讲,是为那千万个我娘一样的人。若我不讲,策永远不会进他们屋檐。”林复语气愈发沉稳,“策不能止于讲者之口,要行于民屋之间。”
  
  朱瀚静默,随后转身,仿佛林复这番言论只掀动了一缕风尘。他轻轻挥袖道:“你可知,我曾经也讲过一策,名为‘无策之策’。”
  
  林复愣住:“那不是空谈?”
  
  “不。”朱瀚回眸,眼中深邃如海,“‘无策之策’,是不讲给人听的,是做给人看的。”
  
  他望向竹林深处,口中缓缓吐出:“好,林复,我允你开‘问外台’。”
  
  “然你须知,这台不是你讲策的高座,是你背负策焰的刑台。讲不动,就会被烧死。”
  
  林复垂首叩地:“学生明白。”
  
  朱瀚又道:“‘问外台’,设于两月之后,南郡临水镇。你只带五人,不许打旗,不许悬榜,不许告示。”
  
  “你若能三月之内,叫一地百姓自愿来听、来问、来讲,孤便封你为——第五使策。”
  
  林复浑身一震:“谨遵王命!”
  
  朱瀚目送他远去,风将竹叶掀起几许。
  
  不多时,顾远自暗处现身,低声问:“王爷当真让他设台于南郡?那处地僻民乱,兵司不立,曾被列为‘策禁地’。”
  
  “正因如此,才需讲。”朱瀚语声淡然,“策若不能在最冷处燃起火,就永远只是士人之间的灯。”
  
  他负手立于夜风之中,忽道:“你可记得王弼有言——‘善讲者不如善忘者,善忘者,不忘其本’。”
  
  顾远皱眉:“王爷意指?”
  
  朱瀚微笑:“这些少年讲策如火,不是坏事。火能燎原,也能照路。但太子的局,已不缺火了。”
  
  “那缺什么?”顾远问。
  
  朱瀚眼神如夜空中沉落的星:“缺一口井。”
  
  顾远一怔:“井?”
  
  “火照人,井养人。火能救一时,井可养一世。”他说着,缓缓走入夜幕,“孤要这些策士,烧得一地之后,还能挖出水来。那才是真策。”
  
  两月后,南郡临水镇,问外台初设,荒草为席,破棚遮风。
  
  林复带五人而来,无号召、无讲席、无文榜。
  
  第一日,无人问津。
  
  第二日,一名老妇偶然路过,坐下听他言“策可止饥”。
  
  第三日,一个少年因他讲“策能断冤”而驻足。
  
  七日之后,草席上坐了十二人,围成半圆。
  
  林复起身,开口讲第四策——《策之贱起》。
  
  “若策要等钟鸣鼓响,便是贵人之策。真正之策,起于地上,讲与卑微者听。”
  
  十二人静默无声,仿佛听进心底。
  
  这时,镇东一间破庙中,一名老者缓缓起身,低声道:“今日讲得,是火里捞出的策。”
  
  老者正是前东城翰林院编修,策坛旧主,流落至此已五载。
  
  他缓缓走近,跪拜一礼:“林先生,愿为你‘问外台’记第一策录。”
  
  林复目光微动,扶他起身。
  
  远处,正有百姓沿田埂而来,一边走一边问:“今日讲策没?”
  
  林复站在台中央,身影被拉得修长,台下聚集的人群如潮水般起伏,他们的目光不再仅仅是信任,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敬畏。
  
  “林先生今日不讲策吗?”一名布衣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声音微颤,却透着几分急切。
  
  林复望了他一眼,神情中却无往日的从容:“今日不讲策。”
  
  他顿了顿,似是思量了片刻,随即又补了一句,“明日也不讲。”
  
  人群轰然,窃窃私语四起。
  
  “莫非林先生遭了压制?”
  
  “是不是官府不容?”
  
  “他为咱们百姓说话,莫不是有人看不得了?”
  
  林复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人群。
  
  然而林复心知,这风潮刮得太快,未免太猛,而风暴来临前,往往最是寂静之时。
  
  他转身下台,衣摆扫过阶下尘土,望着街角一个静立的身影。
  
  那人不过二十出头,身着锦衣,不似南郡土著,眉眼清俊,站得笔直,如一杆竹枪。
  
  他目光沉稳,待林复靠近,微微一礼:“林先生,家主有请。”
  
  “你家主是?”
  
  那人不答,只递出一枚雕有“楚”字的玉佩。林复微微动容,心中已然有数,转身道:“请带路。”
  
  穿过南郡老街,二人来到镇外一处竹苑。沿路皆是绿竹婆娑,幽香弥漫。
  
  林复被引至一座静亭之中,只见亭内一人负手而立,背对而立,青衫胜雪,气度非凡。他不用转身,林复已知来者何人。
  
  “大明燕王,朱瀚。”他低声道,语中颇有几分试探。
  
  朱瀚转过身,含笑点头:“果然名不虚传,林复。”
  
  “王爷竟亲至南郡?”林复抱拳,躬身一礼。
  
  朱瀚微抬手:“此行不为巡视,不为朝政,单为你一人。”
  
  林复心头一凛,却不露声色:“草民愧不敢当。”
  
  “你在问外台讲策三月,虽无一纸政诏,却引得百姓归心,甚至连商会、乡绅、士子皆受其感化。策者,有行之力,是以能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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