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类命运的扳道工 (第1/2页)
“帅呆了。”
陈鱼从上铺垂下脑袋来。
“你知道么小总工,卫茅是我想象当中的理想巨械驾驶员。”
商陆白眼一翻:
“你想象当中的理想巨械驾驶员就是个结巴?”
“一个沉默的结巴,形单影只,寡言少语,但他是果壳中的王啊!在他那个狭小独立的世界内,他所向无敌。”
商陆往后一仰,躺在床上,用胳膊枕着脑袋。
“那你这位果壳之王,最好早点把我们从这个阴暗潮湿的洞窟里拯救出来,时节已经入秋了,再过半个月,这洞里就能潮得下雨,到时候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咱俩得打着伞睡觉。”
“那他能么?”
“嗯?”
“那他能把我们从这个阴暗潮湿的洞窟里救出来么?”陈鱼趴在上铺的床沿上,直直地看着躺在下铺的商陆,“小总工,你跟他走得近,有第一手资料,跟我讲讲你的判断。”
“我的判断有屁用,他的判断才有用。”商陆嘴一咧,“虽然我们这个社会在大多数时候,是少数人掌握决策的权力,但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极端的情况……你想想,生死存亡全部系于一人之手,这并非独裁,而是迫不得已,因为其他人想帮也帮不上忙,如果说人类历史这条浩浩荡荡的长河在过去数万年里有过诸多重要节点、转折和关隘,那么接下来它要通过的这一关将是最狭小的,因为它仅能容纳一人。”
商陆叹了口气,他回想起白天和卫茅见面时说过的话:那是一个人的密谋。表面上所有人都在群策群力地帮忙,但整个计划实则建立在一个人的认知和信心之上,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实际理解卫茅么?理解他那颗大脑——或许有,或许没有,商陆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不幸的,他们应当庆幸苟延残喘的人类社会还有卫茅这样的人能为我所用,又不可避免地惊心于这个渺小的支点要撬动整个地球。
陈鱼挂在那儿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
“帅呆了。”
“你就这评价?”商陆眉毛一拧。
“有感而发。”陈鱼说,“死死地扼住命运的咽喉!人类历史在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上迎来分岔路口,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只有一个人能成为那个扳道工!说实在的,小总工,这压力,换我来我当天就精神崩溃了,能顶得住的真不是一般人。”
“你说的对,所以巨械驾驶员多多少少都有些病态,有些是先天的,有些是后天的,身心健康的人是干不了这活儿的。”商陆说,“不过话说回来,眼下这世道,精神正常的人才是少见的,大家都有精神病,一群精神病选拔出病得最厉害的少数人,来拯救一个扭曲崩溃的世界——这哪儿有什么胜利可言?”
“挺住才是一切!”陈鱼立马接上。
两人都笑了。
昏暗的灯光下隧洞里阴风阵阵,商陆把薄薄的毯子往肩上扯了扯,他心想一百多年前那个才华横溢的奥地利诗人——赖内·里尔克,在他那颗孤独、痛苦、悲观、虚无的大脑里,在他颠沛流离、艰难困苦的人生中,是否有那么短暂的一刻,他以人类命运与历史中一份子的视野和目光,预见到了这条浩荡长河奔向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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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迪作为151保障基地副总师兼计工办主任,在今天启动了一项新计划,决定对巨械“大羿”的动力系统和其全身上下共计四十七个巨型深沟球轴承进行维护和更新,这是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工作,说不大,是因为它仅仅是巨械这套极其庞大且复杂的系统工程中的1%,说不小,是因为动力系统是巨械的核心构成部分,轴承的保养与维修又是一件对加工技术要求甚高的工作,巨械使用的轴承,最大的可以并排站进去三四个成年人,但加工精度要求仍然是头发丝的量级,所以唐迪以151的名义给基地所属的各大工厂发函,要求他们留出未来三至六个月的生产排期,全力保障大羿的更新计划。
目前计工办在编一共46人,动工办在编一共71人,两个办公室加起来117人,都在唐迪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唐迪是少数既能领导计工办又懂机械加工的人,无怪乎纪老头把他提拔成151的副总师,这活儿商陆就干不了,唐迪会计算渐开线蜗杆的基圆导程角,换成商陆,他只能问:间开县莴杆的吉源岛成交?那是什么玩意?
晚上八点,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大家一起加班,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夹杂在一起。
“这个锻件至少要达到JB755-85《压力容器锻件技术条件》规定的Ⅳ级,听清楚没?是JB755-85!什么?不清楚?不清楚就去翻工艺手册!”
“热处理后HB是多少?260?毛坯如果你们没有能力处理,那就靠外协,我们来协调,帮你们加工到氮化前的工序,记得要进行两次消除应力处理!”
“一定要注意,锟套和锟身必须紧密贴合,不准有离层!”
计工办和动工办的同志们把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打出去,打到312厂,打到313厂,打到505厂,打到603厂,所有隶属于151基地的维修厂、制造厂、后勤保障部门都被调动起来,一家不落。
唐迪在办公室的尽头有一张总揽全局的大桌子,他慢悠悠地接着电话:
“诶,对,很简单嘛,先用水压机锻造,再进行粗加工,粗加工结束之后做热处理调质,都是常规的流程,包括取样、半精车,表面淬火啊,回火啊,精车啊,你们那边应该有一条完整的管线……”
“主任,这儿有个小问题。”
一个年轻的技术干部一手捏着图纸,一手端着面碗,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面碗里插着筷子,计工办里没人敢在唐迪面前提王祥兵跟他的叉子,大家加班的时候吃泡面都不敢用叉子改用筷子。
“计算结果对不上。”他弯腰凑在唐迪耳边,压低声音。
唐迪捂住电话听筒的麦克风,拧着脖子搂了一眼。
“蜗轮齿厚公差错了。”
一眼就看出问题。
“分度圆直径多少?”唐迪问。
“2500毫米。”
“模数?”
“10。”
“精度?”
“9。”
“260。”唐迪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接着摆了摆手,“去吧。”
小年轻崇拜得五体投地。
齿轮公差这种细碎的数据,平日里有经验的工人都得查老半天的表,唐主任全装在脑子里了,此公恐怕是从小吃表格长大的。
尽管没人敢在唐迪眼前用叉子,但熟悉他的老部下都晓得,这位爷那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从来报仇不过夜,你刺我一叉,我杀你全家,滴水之恩,洪水相报。此番受此奇耻大辱,表面上看似乎心态稳定,说不准半夜要坐起来骂娘——他铁定是要报复回去的,只是如何报复?虾兵蟹将们也想不出来,操工办背靠商陆这棵深根大树,商陆背靠卫茅这座通天巨柱,靠山一座比一座大,至少在人类的生存范围之内,卫茅批的条子,不说是尚方宝剑,那也是丹书铁券,主打一个“屠龙宝刀,号令江湖,莫敢不从”。
——明明是唐主任先来的,和卫茅朝夕相处,怎么就让操工办把人撬了去?
这话固然是不敢说到唐迪面前去的,但管不住计工办的某些老干部们私底下腹诽,看姿色,看样貌,看气质,看学识,唐迪倒也不比商陆差多少,后者究竟是用了什么令人不齿的迷魂手段?
大家悄悄地看唐迪,唐迪还在言笑晏晏,指导下属的工厂安装生产管线上的特种夹具,众人不由得更小心翼翼了,这口恶气,他如果不报复回去,那准得撒在自己人的头上,最近这段时间,还是莫要招惹这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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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同时,王祥兵套着沉重的外骨骼屹立于高台之上,像个天王巨星。
来往的车间职工无不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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