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通幽,通了个寂寞! (第1/2页)
苏楠是被苏二狗和赵小山用尽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像拖一袋浸了水的死沉土豆一样,从冰冷的井口硬生生薅上来的。他整个人瘫软在滚烫的打谷场水泥地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仿佛置身于三九寒冬。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得像刚刷过一层劣质的石灰水,嘴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乌紫色。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井水和冷汗混在一起,紧贴着单薄的衣裳,在酷热的阳光下蒸腾起一丝丝微弱的白气,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透骨的冰凉。那双原本还算有神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失焦,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魂魄真的被那幽深的古井抽走了一半,只剩下一具被恐惧和冰冷信息冲刷过的躯壳。
“楠哥!楠哥!你醒醒!你咋了?你可别吓我啊!”苏二狗带着哭腔,声音嘶哑,他半跪在苏楠身边,双手用力摇晃着他冰冷僵硬的肩膀,脸上混杂着惊恐和担忧,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冲开了脸上的泥灰。赵小山更是吓得脸色发青,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只会带着哭音重复:“灯…灯掉下去了…完了完了…”
井口周围弥漫着一股更浓烈的湿冷腥气。赵铁柱皱着两条浓黑的、几乎连在一起的眉毛,一脸晦气地大步走过来,他粗糙的解放鞋毫不客气地踢了踢苏楠瘫软的小腿,力道不轻。“啧!没用的东西!下个井都能把灯摔了!队上的财产是让你糟蹋的?废物点心!”他骂骂咧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楠脸上,“扣你一天工分!给老子长点记性!”他嫌恶地挥挥手,像赶苍蝇,“滚回去换身干衣裳,躺尸也等下午下工了再躺!下午的工要是误了,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说完,他不再看地上烂泥似的苏楠,转身对着其他几个被吓住的半大小子吼道:“看什么看?都他娘的愣着干啥?接着清理井口!把绳子辘轳都收好!耽误了挑水,看你们喝西北风去!”
苏楠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像有几千只发了疯的绿头苍蝇在里面横冲直撞,开着一场混乱不堪的飞行大会。那强行烙印在意识深处的“通幽”符文和扭曲意念碎片,如同冰冷坚硬的活物,不断散发着阴森、混乱的气息,冲击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赵铁柱的咆哮和扣工分的宣判,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他勉强转动僵硬的眼珠,看到赵铁柱那铁青的脸,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灯…灯掉下去了…我…我脚滑…没…没抓住…”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那块藏在湿透裤兜深处的、用油布包裹的硬物,棱角分明,此刻正死死地硌着他的手心和腿肉,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试图用“幻觉”来安慰自己的妄想,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井下那恐怖离奇的遭遇,那冲入脑海的冰冷洪流,绝非噩梦!
苏二狗和赵小山费力地把他架起来。苏楠的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全靠旁边两人半拖半架。回去的路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滚烫的土路蒸腾着热气,扭曲着视线,苏楠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驱之不散的阴冷。沿途遇到的村民,看到他这副丢了魂似的狼狈模样,有的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更多的是麻木的匆匆一瞥。苏楠低着头,避开所有的视线,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破败却能暂时隔绝外界的祖屋。
终于,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露出腐朽木质的破旧院门出现在眼前。苏楠几乎是挣脱了二狗和小山的搀扶,踉跄着扑到门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哐当”一声反手插上了沉重的门栓。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门板滑坐到同样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泥地上。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祖屋特有的、陈年木头霉烂的气息。这气味,在此刻竟显得无比亲切,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全感。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窗纸的缝隙里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苏楠瘫坐了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急促的喘息才慢慢平复下来,身体的颤抖也稍稍减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脑海中的混乱嗡鸣却丝毫未减。他哆嗦着,手指因为寒冷和残留的恐惧而僵硬不听使唤,费了好大的劲,才哆哆嗦嗦地将手伸进湿漉漉的裤兜深处。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带着井壁泥土湿气的油布包裹时,他像被电了一下,猛地缩回手,心脏又是一阵狂跳。定了定神,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混杂着巨大恐惧与无法抑制探究欲的复杂心情,再次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块随时会爆炸的炭火,将那个包裹掏了出来。
油布又冷又硬,触手滑腻,带着井水特有的阴寒。包裹并不大,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太规则,被厚厚实实地缠裹着,边缘已经发黑碳化,摸上去硬邦邦的,上面沾满了细小的泥沙颗粒和深绿色的苔藓碎屑。他颤抖的手指,一层层、极其缓慢地剥开那坚韧冰冷的油布。随着包裹被打开,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年水腥、泥土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奇异阴冷气息,在昏暗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揭开,里面露出的东西让苏楠彻底愣住了。
是半块龟甲。
比他的手掌略小一圈,边缘参差不齐,断裂处呈现出一种锯齿状的、嶙峋的尖锐,像是被某种极其暴戾的力量硬生生劈开或者砸碎的。龟甲本身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墨黑的色泽,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入手冰凉沉重,密度极高,摸上去有种玉石般的质感,却又透着一种金属的冷硬。最引人注目的是甲壳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交织的、极其细微的刻痕!这些刻痕绝非甲骨文那种古朴、象形的文字,它们扭曲、诡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和……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邪气!每一条刻痕都深深嵌入坚硬的甲壳内部,线条边缘光滑,绝非人力能轻易凿刻。在昏暗的光线下,苏楠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变幻,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令人骨髓发凉的阴冷气息!
苏楠屏住呼吸,双手微微颤抖着,捧着这半块冰冷沉重的龟甲,如同捧着一个来自远古深渊的秘密。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刻痕的瞬间,脑海中那些原本混乱蛰伏的符文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牵引,骤然变得异常活跃!它们不再是死板的烙印,而是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疯狂地游动、旋转、组合!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念碎片,强行浮现在他混乱的意识之海上:
“…静…心…凝…神…意守…灵台…勿惊…勿怖…以…魂为引…沟通…幽冥…视…无形…听…无声…洞…彻阴阳…是为…通幽…”
通幽?!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苏楠疲惫混沌的脑海中炸响!他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跳出来!一半是源于对未知力量的巨大恐惧——这玩意儿,难道真能让他看到、听到那些……不属于人间的、诡异莫名的东西?另一半,却是如同岩浆喷发般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好奇!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法术?仙家手段?!老井下的奇遇,竟然是真的?!
试试!必须试试!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巨大的诱惑力压倒了一切。他将那半块冰冷的龟甲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捧起,紧紧贴在眉心中央——那里似乎是他感应龟甲内那股阴冷气息最强烈的地方。然后,他努力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盘起腿(动作僵硬而笨拙),模仿着想象中那些世外高人的打坐姿态,努力按照脑海中那模糊不清的指引,尝试“静心凝神”,意守灵台。
他闭上眼睛,努力驱散脑海中杂乱的念头——赵铁柱的咆哮、井下的黑暗、冰冷的注视、诡异的刮擦声、工分被扣的肉痛……统统滚开!他想象自己的灵魂变得轻盈,像一缕青烟,从头顶百会穴缓缓飘出,穿过破旧的屋顶,飞向那虚无缥缈、据说充斥着无数游魂野鬼的幽冥世界……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
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越来越粗重、越来越不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肚子里因为饥饿而发出的、不合时宜的“咕噜”声。
眼皮越来越沉重……像挂了两个铅坠。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跑马灯……昨天中午在食堂,他眼巴巴看着王老蔫分到了半个黄澄澄、散发着诱人麦香的窝头,自己却只领到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糊糊……那窝头的香味,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二狗他娘叉着腰站在村口槐树下,唾沫横飞地咒骂着谁家偷了她晒的萝卜干,声音尖利得能穿透三里地……赵铁柱那张凶神恶煞、沟壑纵横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手里挥舞着记分本,咆哮着要扣光他的工分……
“呼…呼噜…”
苏楠的脑袋猛地向下一沉,身子一歪,“咚”的一声闷响,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冰冷的门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惊醒,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他茫然地睁开眼,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擦黑,屋子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嘶……疼死老子了!”他揉着迅速鼓起一个包的额头,懊恼地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发出清脆的“啪”声,“静心凝神?凝个屁!直接凝到周公家的热炕头上去了!这他娘的‘通幽’怕不是个顶级的催眠术吧?比村头赤脚医生开的安眠药还管用!”巨大的失望感像冰水一样浇灭了刚才的激动,只剩下被戏耍的郁闷和额头的剧痛。
晚饭依旧是照例的野菜糊糊,稀得能清晰地映出碗底粗糙的陶纹和他那张写满沮丧的脸。几根蔫黄的野菜叶子漂浮在浑浊的汤水里,喝下去除了满嘴的土腥味和苦涩,没有半点饱腹感。饥饿的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断抽搐着发出抗议。苏楠草草扒拉完,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却又冒了上来。
不行!再试一次!白天太吵,心静不下来!晚上夜深人静,肯定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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