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姜后刁难,蚕室博弈 (第2/2页)
“娘娘…您看…”春禾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一条僵死在桑叶边缘的小蚕,“这才第三天…已经…已经死了好些了…这样下去,别说上等蚕茧,怕是…怕是连蚕种都要保不住了!”她看着那些蚕妇麻木而绝望的眼神,想起王后那最后通牒般的期限,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姬娆蹲下身,无视青砖的冰冷,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条僵硬的蚕尸。冰冷,僵硬,毫无生气。她又捻起一片未被啃食的桑叶,边缘微黄,入手冰凉潮湿。她抬起头,望向高墙上那几扇狭小的气窗,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呼啸着从缝隙中灌入。
“温度太低,湿气太重,桑叶不鲜,光线不足。”姬娆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这不是养蚕,这是…慢性屠杀。” 她站起身,目光环视这巨大而阴森的蚕宫。那些厚重的木质隔断,不仅阻碍了空气流通,更将有限的空间分割得支离破碎,大大增加了管理难度和人力消耗。单层的蚕架,空间利用率极低,每一层都需要蚕妇弯腰甚至跪地操作,效率低下且极易遗漏角落。而最致命的,是这为了遵循“古法”而拒绝一切人工控温手段的愚昧!春寒料峭,靠天吃饭?简直是笑话!
“必须改。”姬娆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阴冷的蚕宫中显得格外清晰。
“改?”旁边一名负责监督的老蚕宫女官(显然是姜王后的人)立刻尖声叫了起来,脸上满是惊骇和鄙夷,“苏妃娘娘!此乃祖制!是历代先王后定下的规矩!一丝一毫都动不得!您…您怎能如此大逆不道!亵渎神明先祖!”她身后的几名蚕妇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看着姬娆,仿佛她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姬娆冷冷地瞥了那女官一眼,那目光如同冰锥,让那女官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神明先祖若真有灵,看到他们祈求丰饶的子民,用这种自缚手脚、扼杀生机的蠢办法养蚕,看着蚕宝宝被活活冻死、饿死,不知作何感想?”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因循守旧,坐视春蚕尽殁,丝帛无收,那才是真正的亵渎神明,辜负先王!才是对天下仰赖蚕桑为生的黎庶最大的不负责任!”
她不再理会那脸色铁青的女官,转向身边一名看起来较为沉稳、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期盼的中年蚕妇:“去,召集所有蚕妇,带上你们的桑剪。春禾,阿秋,你们立刻去工坊,找工正,就说我要最好的细麻绳,要足够多、足够坚韧!再要一些打磨光滑的细木棍,长短粗细要一致!立刻!”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很快,所有蚕妇都被集中到了蚕宫中央较为宽敞的区域,手中拿着她们惯用的青铜桑剪,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姬娆。春禾和阿秋也带着几名甲士,扛来了大捆的麻绳和许多处理好的光滑细木棍。
姬娆拿起一根木棍和一捆麻绳,不顾肩伤,亲自示范。她将两根木棍平行固定,相隔约两尺,然后用麻绳在两根木棍之间,上下穿梭,如同织布般,迅速编织成一层细密、平整的网格!接着,她又在第一层网格上方半尺处,如法炮制,编织出第二层网格!
一个简易的双层蚕架雏形,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清楚了!”姬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拆掉那些碍事的隔断!把这些单层矮架全部撤走!用这些木棍和麻绳,给我搭起这样的架子!一层一层,向高处延伸!每一层之间,留出足够的空间通风透气!架子要搭得牢固!要快!”
她又指向那些厚重的、遮挡光线的麻布帘:“把这些碍眼的帘子都给我卷起来!让光透进来!”最后,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的、已经开始发蔫的桑叶,厉声道:“桑叶!立刻去采最新鲜、最嫩的!不要切碎!整片铺在网格上!让蚕自己吃!节省人力,也减少桑叶损伤!”
整个蚕宫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深潭,瞬间炸开了锅!蚕妇们面面相觑,看着那前所未见的“多层网格架”,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对改变的渴望!她们习惯了卑微和麻木,习惯了在陈规陋习中耗尽心力却收获寥寥,眼前这看似简单却颠覆认知的架子,仿佛在她们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娘娘!这…这不合规矩啊!”那老女官尖叫着试图阻拦。
“规矩?”姬娆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那女官,“规矩就是让蚕冻死饿死?规矩就是让妇人在阴冷中耗尽气力却颗粒无收?今日,本宫的话,就是规矩!谁再敢阻挠,以延误春蚕礼论处!阿秋!”
“在!”阿秋一步踏出,手中青铜短戈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煞气凛然!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王后心腹,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震慑之下,无人再敢出声。蚕妇们看着阿秋手中的戈,又看看姬娆那虽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拿起了木棍和麻绳…
拆隔断的哐当声,搭架子的吆喝声,搬运桑叶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蚕宫的死寂!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活力,在这阴冷的空间里迅速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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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台深处,一间燃着沉水香的雅致暖阁内。姜王后端坐于主位,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微子启坐在下首,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的青玉杯,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笑容。
一名心腹女官正低声向姜王后禀报着蚕宫内的“混乱”景象。
“…拆得七零八落…搭起了好几层像渔网似的架子…桑叶整片整片往上扔…闹哄哄不成体统…完全置祖制于不顾…”女官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和告状的意味。
姜王后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她轻轻放下银签,端起手边的玉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蜜水。
“渔网架子?”微子启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苏妃娘娘…行事果然天马行空。只是这养蚕,终究不是渔猎。这般胡闹,怕是…”他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已十分明显。
“由她去。”姜王后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本宫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执意要改弦更张,践踏祖制。十日之期,转瞬即至。到时蚕僵丝断,敬神之帛难成,自是她德行有亏,触怒神明。本宫倒要看看,她如何向大王,向宗庙,向天下养蚕妇交代。”她放下玉盏,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繁复的金线凤纹,“传令下去,蚕宫所需桑叶,务必拣选最上等、最鲜嫩的供给。本宫要让她…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机。
“王嫂深谋远虑。”微子启含笑颔首,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蚕宫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块冰冷的、边缘锐利的青铜碎片——那是淇水沉船案的残骸,上面某个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商朝任何工坊的阴刻符号,如同鬼魅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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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蚕宫热火朝天的改造和鹿台深处无声的角力中流逝。
五日过去。
蚕宫内早已焕然一新。那些压抑的隔断被彻底拆除,空间变得开阔明亮。一排排高达数层的麻绳网格蚕架整齐排列,如同巨大的书架,充分利用了垂直空间。每一层网格上都铺着青翠欲滴的鲜嫩桑叶,在从高窗透入的天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通风的改善让室内的霉腐气息消散了许多,虽然依旧有些阴凉,但已无刺骨寒意。
最令人欣喜的变化,是那些蚕宝宝!它们不再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而是活跃地爬行在网格间,大口啃食着鲜嫩的桑叶,发出沙沙的、充满生机的声响。肉眼可见地长大、变白、变胖,活力十足!僵蚕的现象几乎绝迹!蚕妇们脸上麻木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忙碌的汗水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她们不再需要跪地切叶,只需站在架旁,轻松地更换桑叶,效率提高了数倍!
“娘娘!您看!它们长得多快!多好!”春禾捧着一片爬满肥硕白蚕的桑叶,激动得声音发颤,眼眶发红。她简直不敢相信,仅仅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死气沉沉、绝望蔓延的景象。
姬娆站在一架高高的蚕架前,仰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生机勃勃的白色身影,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肩头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科学的方法,终究战胜了愚昧的枷锁。
然而,就在这希望萌发、欣欣向荣的时刻——
“啊——!!!”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破了蚕宫的祥和!
声音来自蚕宫最内侧、靠近宫墙的一排蚕架!只见那一片区域,原本青翠的桑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枯萎!上面爬行的蚕宝宝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痛苦地剧烈翻滚、扭曲!身体迅速变黑、僵硬!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带着硫磺和某种植物腐败混合的怪异焦糊气味!
“毒!是毒!”一名蚕妇指着地上几片枯萎发黑的桑叶边缘残留的、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散发着同样刺鼻气味的暗绿色粘稠液体,失声尖叫!
如同瘟疫一样爆发!恐慌瞬间在蚕妇中蔓延!她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精心照料的蚕架,看着那些刚刚还生机勃勃的蚕宝宝痛苦死去,发出绝望的哭喊!
姬娆脸色骤变!她猛地推开人群,冲到那片“死亡区域”。刺鼻的气味让她胃部一阵翻涌。她蹲下身,不顾危险,用手指沾了一点那暗绿色的粘稠毒液,凑到鼻尖。
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某种剧毒植物(很可能是断肠草)汁液和硫磺的腥臭气息直冲脑门!
“快!打水来!大量的水!快!”姬娆厉声嘶喊,声音因愤怒和急迫而微微变调!她猛地起身,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鹰隼,瞬间扫过周围惊恐的人群,扫过蚕宫高耸的宫墙,扫向那些通往其他宫苑的角门方向!
是谁?在即将成功的最后一刻,投下了这致命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