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第1/2页)
大约三十分钟前。
当淡褐土二月那顶天立地的棕色神躯,依旧在坚定不移地、缓慢而沉重地朝着世界树“天灵树”迈进时……阴影,首先降临了。
那不是夜晚的暮色,不是乌云的遮蔽,而是某种更加“实质”的、混合着大地深沉色泽与纯粹“存在感”的庞然巨物的投影。
它如同最浓稠的墨汁,从地平线尽头开始晕染,迅速蔓延,吞噬阳光,吞噬天光,最终将整个世界树及其周边的七座天空城市,彻底笼罩在一片昏暗的、令人窒息的棕色“黄昏”之中。
在这绝对压倒性的庞大阴影之下,无数精灵。从最年长的高等精灵长老,到刚刚学会走路的精灵幼童都不约而同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按压,跪倒在地。
不是出于虔诚,而是源于本能。
源于生命体在遭遇超越理解范畴的、代表着“终结”与“天灾”的绝对存在时,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
如此庞大、如此具象、如此充满毁灭意志的身影……没有一个精灵,在其一生中,甚至在族群的千年历史记载中,曾经见过,甚至敢于想象。
“承受这样的重量……还能‘行走’……怎么可能做到?”
“如果这样的‘怪物’靠近……我们,真的能……‘对抗’吗?”
“始祖在上……这就是……末日吗?”
细碎的、带着颤抖的祈祷与绝望的呢喃,在阴影笼罩的街道、广场、建筑废墟间低回。
没有人回答,因为答案不言而喻。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至头顶,淹没了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
死亡的预兆,比之前任何亡灵袭击都要清晰、沉重千万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精灵的心头,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闭上双眼,用颤抖的声音念诵古老的安魂祷文,谦卑地、被动地,准备迎接那由“巨人”带来的、无可避免的终焉。
轰隆隆隆!!!
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骨骼碎裂般的恐怖呻吟。
淡褐土二月,终于抵达了世界树领域的“近处”。
这个“近处”,是以祂的尺度而言,其伸出的、仿佛由最古老粗糙岩石与凝固熔岩构成的巨大手掌,已然能够触及世界树最外围、最底层的枝干与气根。
随着祂的靠近,从其身躯上抖落无数尘埃与细小的碎石,如同局部发生的山崩,轰然砸向下方早已一片狼藉的大地。
那只手掌,带着碾碎星辰的磅礴力量与令万物枯竭的诅咒气息,缓慢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朝着世界树那流淌着翠绿生命光辉的、如同巨型翡翠雕刻而成的主干,探去。
“想要……吸收生命力!”
花凋琳悬浮在世界树中段、白城附近的一根粗壮枝桠上,绝美的脸庞上毫无血色,银发在因巨人靠近而产生的紊乱魔力乱流中狂舞。
她比任何精灵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从那棕色巨掌中散发出的、比之前所有亡灵加在一起还要浓烈千万倍的憎恨、嫉妒、渴望与……纯粹的、吞噬一切生命的欲望。
那不是对“毁灭”的渴望,而是对“生命”本身的、病态到极致的饥渴,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其中的水分,连带着泥土、根系乃至整个绿洲的存在本身,都一口吞下。
花凋琳试图调动自己与世界树的深度链接,像之前对抗亡灵那样,操控世界树的枝条进行拦截或攻击。
然而这一次,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因为拥有近乎无限生命力的世界树,一旦被淡褐土二月那蕴含着“绝对归于尘土”诅咒的手掌真正“触及”,其后果不堪设想。
那浩瀚的生命力,非但无法成为对抗的武器,反而可能成为最甜美的“诱饵”,被对方以某种方式强行抽取、吸收、污染。
届时,失去生命力支撑的世界树将迅速枯萎,而得到补充的淡褐土二月……只会更加强大,更加难以阻止。
“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来阻止了……”
花凋琳咬紧牙关,金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但是,她这副身体……并非为战斗而生。
精灵王的传承,更侧重于“沟通”、“守护”与“引导”,而非“破坏”与“对抗”。
她没有系统地学习过那些毁天灭地的攻击魔法,她的魔力回路,更多地是与世界树的自然生命力共鸣。
想要在不借助世界树力量的前提下,施展出足以阻滞淡褐土二月这等存在的魔法,她需要付出的代价是燃烧自己的生命力,即,消耗所剩无几的、属于精灵的漫长“寿命”。
“即使……耗尽我的全部寿命,可能……做到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答案便在心中清晰浮现……这根本不可能。
即使是精灵王的寿命为燃料,点燃的火焰,或许能在凡人眼中绚烂一瞬,但在一位行走的“十二月”面前,恐怕连让其感到“温暖”都做不到,就会如同投入深渊的火柴,瞬间熄灭,不留痕迹。
“但是……不能放弃。”
下方,是无数在阴影中瑟瑟发抖、绝望哭泣的精灵子民。
远处,是与世界树共生的神兽、自然精灵、元素精魄……所有“摇篮”中的生命,都已命悬一线。
身为精灵王,若只是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等待死亡,那是何等的耻辱与失职。
至少……要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至少证明她曾试图抗争过。
这,或许就是精灵王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荣耀”,心意已决,再无犹豫。
花凋琳于空中,缓缓闭上了双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颤抖的阴影,她双手在胸前缓缓合十,姿态庄重如最虔诚的祈祷。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上升,并非依靠魔法,而是某种更加本源的力量……
她敞开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与自然魔力共鸣的通道,将周遭空气中残存的、因巨人逼近而混乱不堪的魔力,强行吸纳、汇聚。
扑棱棱!
背后,一双由纯粹自然魔力与光元素构成的、平时收拢时宛如蝴蝶般轻盈优美的半透明精灵光翼,豁然展开。
但这双翅膀,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它们不再只是装饰或辅助飞行的工具。
在花凋琳毫不吝惜地燃烧自身生命本源、疯狂压榨灵魂潜力的催动下,这双光翼如同被注入无穷能量的星云,开始疯狂地膨胀、延伸、增殖。
一倍、两倍、五倍、十倍……最终,当光翼的规模稳定下来时,其单翼的翼展,已然超过了百米。
如同两片由翡翠、月光与朝霞共同编织而成的、覆盖了小半个白城上空的绚烂天幕。
翼膜上流淌着液态金光般的魔力纹路,边缘洒落着细碎如星辰的光尘,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散发出一种燃烧殆尽般的、悲壮而炽烈的气息。
“那、那是什么?!”
“是陛下!精灵王陛下!她……她为了拯救我们,飞起来了!”
“可是……那样的翅膀……”
下方的精灵们仰望着空中那对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光翼,以及翼下那道纤细如苇、却挺拔如松的银色身影,震惊、茫然、继而涌起无法言喻的悲痛与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能感受到,那对翅膀中蕴含的,是何等庞大而决绝的力量,以及……何等沉重的代价。
尽管精灵的光翼在空中显得如此巨大、如此耀眼,但在前方那尊遮蔽了半个天空的棕色巨人面前,它们依然显得渺小,如同试图阻挡车轮的蝴蝶。
“只要……片刻就足够了……”花凋琳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心中默念。
哪怕只能让那巨人的脚步迟缓一瞬,哪怕只能让那探出的手掌停顿一刹那,为下方子民争取到多一丝的逃生时间,她也会倾尽所有,全力以赴。
这将是她最后一个魔法。
以生命为薪柴,以灵魂为火种,燃尽一切,照亮终末的黑暗,但她并不在意。
只要她的牺牲,能让“摇篮”中的生命,多出一丝,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获救的可能……
“没错……就这样做。”
花凋琳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金黄的眼眸,此刻不再仅仅是森林的智慧与王者的威严,更燃烧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牺牲的意志,如同两轮即将坠入地平线的、燃烧最后的夕阳。
决心已下,再无反顾。
她缓缓张开一直合十的双手,掌心向上,仿佛要托起整个天空,又仿佛在向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做最后的告别。
随着她手掌的张开,那对笼罩天空的淡绿色巨大光翼,其颜色开始发生奇异的转变。
翠绿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娇艳、却也更加……短暂易逝的粉红色。
如同春日最盛时的樱花,在绽放的瞬间,便已开始走向凋零。
这是她将自身与世界树最后的链接通道彻底打开,不计后果地将世界树传递来的、本应用于维持自身存在的磅礴自然生命力,全部、强行转化为能够施展一次性终极魔法的、更加暴烈而集中的破坏性能量。
这个过程本身,就在疯狂消耗着她的生命本源。
“愿我的最后一个魔法……”
花凋琳樱唇轻启,声音空灵而缥缈,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坚定,回荡在天地之间,“……能够……触及他们。”
粉红色的光翼亮度达到顶峰,翼膜上无数玄奥的符文亮起刺目光华。
恐怖的魔力波动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荡漾。
她即将释放出这凝聚了所有生命、所有希望、所有绝望的、决死的一击。
就在这魔力蓄积到巅峰、即将倾泻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种强烈的、完全无法理解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针尖,猛地刺入了花凋琳全神贯注的感知核心。
“嗯?”
她即将挥出的手势,硬生生僵在了半空,金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惊愕。
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回头,望向世界树的其他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令她思维几乎停滞的景象……
之前如同附骨之蛆般出现在世界树各处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巨人亡灵,此刻正一个接一个地,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无声无息地、迅速地消散、湮灭。
没有魔法攻击,没有净化光辉,就这么凭空地、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仅如此……
她霍然转回头,看向前方那尊已然近在咫尺、手掌即将触及世界树主干的淡褐土二月。
然后,她看到,那尊棕色巨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是被阻挡,不是被攻击,而是如同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像,维持着伸手探向世界树的姿态,彻底静止在了原地。
连那之前每一步都让天地震颤的沉重“存在感”与“饥渴”意念,也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消散。
“这……这是……怎么回事?”花凋琳彻底懵了。
她蓄势待发的粉红魔力,因为目标的突然“消失”,而失去了明确的指向,在她体内与背后的光翼中剧烈地翻腾、冲撞,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但她此刻完全顾不上。
她既没能成功施放魔法,也无法立刻取消这已经点燃的、以生命为燃料的“炸弹”,只能强行约束着体内狂暴的能量,悬浮在空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僵局。
就在这极度的混乱与不确定中,花凋琳那因燃烧生命而变得异常敏锐、几乎与整个世界树领域融为一体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气息如此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普通精灵甚至高等精灵长老都难以察觉。
但对于此刻将全部心神都与自然共鸣、处于某种“超感”状态的花凋琳而言,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清晰可辨。
那是……生命的气息。
不是世界树那浩瀚磅礴的生命力,也不是精灵或动物活跃的生命波动,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稚嫩、仿佛刚刚破土而出的、新生的、顽强的……植物的气息。
而且,这气息的来源是……
花凋琳猛地抬起头,金黄的眼眸瞬间锁定了气息传来的方向。
淡褐土二月的头顶。
在普通人视线几乎无法企及的、高耸入云的巨人“头颅”顶端,在那片原本只有粗糙岩石与尘土色泽的、象征着“死亡”与“枯竭”的“土地”上……
一丛鲜嫩翠绿的、随风轻轻摇曳的……杂草,不知何时,悄然生长了出来。
“怎么会……”
花凋琳失神地呢喃,金黄的眼眸瞪大到极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曾经的淡褐土二月,因其“触之即死”、“万物归尘”的恐怖权能,在古老的记载与口耳相传的恐怖故事中,被称为“活物的坟墓”。
它所接触、所影响的一切生灵,都会在瞬间失去所有生命力,化为毫无生机的尘土。
它是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的、象征着“存在”被彻底“否定”与“抹消”的终极化身。
淡褐土二月,是一个比“生命”更接近“死亡”,甚至可以说是“死亡”某种具象化的存在。
正因如此,它才成为无数纪元中,所有知晓其存在的智慧种族,最深沉的恐惧对象。
然而现在……“死亡”的头顶,长出了“生命”?
沙沙沙!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
不是之前因巨人移动而产生的狂暴乱流,而是一阵温和的、带着泥土与青草芬芳的、真正的“风”。
风拂过淡褐土二月那庞大的身躯。
然后,花凋琳,以及下方所有仰望着巨人的精灵们,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神迹般的景象……
淡褐土二月那原本深褐色的、如同凝固泥土与古老岩石构成的躯体表面,以那丛杂草为中心,翠绿色的、充满生机的光泽,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开始迅速蔓延、晕染。
青草破“土”而出,藤蔓蜿蜒缠绕,苔藓覆盖岩表,地衣点缀裂隙……
生命的绿色,如同最温柔的潮汐,又如同最迅捷的闪电,席卷了淡褐土二月那庞大的身躯。
从头顶到肩膀,从胸膛到臂膀,从腰腹到双腿……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尊原本象征着“死寂”与“终结”的棕色巨人,已然被一层郁郁葱葱的、散发着柔和生命光辉的绿色植被,彻底覆盖。
就像最潮湿温暖的春季,一夜之间,苔藓与地衣覆盖了沉睡一冬的古老岩石。
最终,在那巨人的“胸膛”位置,绿色最为浓郁之处,一点娇嫩的粉红色,悄然探出,然后,在无数道震惊到失神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优雅地,绽放开来。
那是一朵樱花。
一朵经历了漫长严冬的酷寒与死寂,在温暖的、生命的力量终于触及之后,毅然绽放的、春天的樱花。
小小的,精致的,粉嫩的花瓣,在巨人那如同山岳般的躯体上,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它所代表的“意义”,它所散发的“气息”,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生灵灵魂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哈……”
花凋琳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混合了极致震撼、茫然、恍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释然的叹息。
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收回了那双已然转变为粉红色、依旧凝聚着恐怖却无处释放的魔力的巨大光翼。
翅膀上的光芒迅速黯淡、缩小,最终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空中。
体内那狂暴的、几乎要撕裂她的能量,也随着她意志的松懈与目标的“消失”,缓缓平复、散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生命力过度消耗的虚弱感。
但她此刻完全感觉不到痛苦。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尊已然化为“绿色山峦”、胸口绽放樱花的静止巨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它。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下方所有精灵心脏骤停的举动……
她缓缓降落到地面,收起残存的光翼,迈开脚步,有些踉跄却坚定地,走向世界树最外围一根低垂的、此刻距离静止巨人手掌极近的粗壮枝干。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根枝干,仿佛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竟然迈步踏上了那根枝干,朝着巨人那静止的、此刻覆盖着青草与苔藓的、无比庞大的手掌,走了过去。
“陛下!不要!”
“危险!那诅咒……”
有精灵惊恐地呼喊,但花凋琳恍若未闻。
她不知道接触那曾经象征着“绝对死亡”的躯体会发生什么。
但她心中,此刻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共鸣”般的平静与好奇。
她走到枝干尽头,与那巨大的手掌近在咫尺。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轻轻地,贴在了巨人那覆盖着柔软青草、触感温润的指尖上。
啪。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触碰声。
预想中的生命流逝、身体石化、化为尘土……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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