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元兴新朝 (第1/2页)
永和三十年腊月初一,钦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
寅时未至,整座宫城已苏醒。五更的鼓声穿透凛冽晨风,从端门次第传向承天门、太极门。朱雀大街上,卤簿仪仗如长龙般蜿蜒排列。金吾卫甲胄鲜明,持戟肃立,从宫门一直排到太庙。百官身着崭新朝服,按品级列队于太极殿前广场,鸦雀无声。
沈青澜寅时初刻便已起身。今日她换上了尚宫局最高阶的女官服制——深青色蹙金绣鸾鸟大袖衫,腰束玉带,头戴五品典记官冠。周尚宫亲自为她整装,动作缓慢而郑重。
“今日之后,宫里的天就真的变了。”周尚宫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沈典记,不,或许该称您……”
“周尚宫慎言。”沈青澜平静道,“册封之事尚未有诏命,下官仍是尚宫局典记。”
周尚宫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说不清的意味:“是,是老身失言了。”她退后两步,上下打量沈青澜,忽然叹道:“您穿这身官服,其实委屈了。当年沈夫人入宫朝见时,穿的是二品诰命服色,那才叫相称。”
沈青澜指尖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有些事,不提也在那里。”周尚宫深深看她一眼,“老身只劝您一句:今日登基大典,是陛下的正名之战,也是您的。宫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都错不得。”
“下官谨记。”
卯时正,钟鼓齐鸣。
太极殿九重宫门次第洞开。萧景玄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礼官导引下缓步而出。晨曦恰好在这一刻穿透云层,金辉洒在他身上,衮服上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仿佛活了过来,流光溢彩。
沈青澜站在百官队列前侧的记录席,抬眼望去。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天子冠服——威严,肃穆,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属于靖王的温润,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孤高与深沉。但当他目光扫过她时,她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独属于她的温度。
“跪——”
礼部尚书郑文远高唱。数千人齐刷刷跪倒,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景玄稳步登上丹陛,转身面向众生。礼官捧上即位诏书,他接过,展开,声音沉稳而清晰地传遍广场:
“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诏,属以伦序,入奉宗祧……”
诏书文辞古奥,但核心意思明确:一、即皇帝位;二、改元“元兴”,明年正月为元兴元年;三、大赦天下,但谋逆、贪墨、命案不赦;四、蠲免受灾州县一年赋税;五、开恩科,广纳贤才。
每念一条,下方便传来压抑的吸气声。尤其是“贪墨不赦”和“开恩科”两条,像两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诏书念毕,萧景玄将诏书交还礼官,缓声道:“朕年少德薄,惟惧不克负荷。然既承大统,当效法祖宗,勤政爱民。自今日起,朕当日日临朝,夜夜批阅奏章,凡军国大事,必与诸卿共议。望诸卿同心协力,共扶社稷。”
这话说得谦逊,但无人敢轻视。谁都知道,这位新帝在靖王时期就以“扮猪吃虎”著称,如今亮出爪牙,只会更锋利。
“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再起,此次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畏。
接下来是繁复的仪式:祭天、告庙、颁诏天下……等全套流程走完,已近午时。百官跪得膝盖发麻,却无人敢有怨言。
终于,郑文远高唱:“礼成——诸臣工移步太和殿,参拜新君!”
**
太和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萧景玄已换下沉重衮服,改穿常朝龙袍,端坐御座。下方百官重新排班,这次是按新朝官制——萧景玄在登基前便已颁下旨意,对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进行改组,增设了几个直属皇帝的衙门,削弱了世家把持的传统职权。
“诸卿平身。”萧景玄开口,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今日是新朝第一日,朕有几件事要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第一,关于朕的尊号。礼部拟了几个,朕都不甚满意。朕意已决,庙号便用‘元’,年号‘元兴’。元者,始也,大也。朕愿这新朝,从元开始,开万世太平。”
“元帝”二字一出,不少老臣都露出欣慰之色。这个庙号既彰显了新帝的雄心,又不失稳重,是极好的选择。
“第二,”萧景玄继续道,“关于后宫。朕年少时便立誓,此生不纳妃嫔,不设三宫六院。如今虽登基为帝,此志不改。”
殿中顿时哗然!
不纳妃嫔?这在大燕朝历代皇帝中从未有过!即便是最痴情的永隆帝,后宫也有妃嫔十余人。
“陛下!”太常寺卿首先出列,“皇室子嗣关乎国本,陛下岂可……”
“朕已有子嗣。”萧景玄平静地打断他。
这句话比前一句更惊人。百官面面相觑,连沈青澜都愣住了——他何时有的子嗣?
萧景玄看向殿侧,一个嬷嬷抱着个襁褓从屏风后走出。那孩子约莫一岁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满殿朝臣。
“这是朕的嫡长子,萧承稷。”萧景玄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度,“其母……”他顿了顿,“将在适当的时候与诸位相见。至于朕为何不纳妃嫔,原因很简单——”
他站起身,走下丹陛,在百官惊愕的目光中,走到沈青澜面前。
沈青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看见他朝自己伸出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坚定。
“因为朕的皇后,只会是她。”
死寂。
然后,炸开锅般的议论声几乎掀翻殿顶。
“沈氏女?罪臣之女怎能……”
“陛下三思!皇后乃一国之母,岂可……”
“沈文渊的案子尚未审结,此事万万不可!”
反对声如潮水般涌来。萧景玄却置若罔闻,他只看着沈青澜,声音清晰而坚定:“八年前,朕在刑部大堂外,看见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跪在雪地里,为她父亲喊冤。那时朕便对自己说,若有一日朕掌权,必还她公道,必给她应有的一切。”
他转身,面向百官,声音陡然转冷:“至于沈文渊的案子——三司正在重审。朕相信,真相很快会水落石出。在那之前,谁再敢以‘罪臣之女’称呼未来的皇后,便是藐视君上!”
最后一个字掷地有声。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炭火噼啪作响。
郑文远深吸一口气,出列道:“陛下,立后之事关乎国体,需从长计议。即便……即便陛下属意沈姑娘,也当待科举案审结、沈家平反之后,再行册封之礼。如此方合乎礼法,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这话说得委婉,却是老成谋国之言。萧景玄沉默片刻,看向沈青澜。
沈青澜此时已镇定下来。她上前一步,盈盈下拜:“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然郑尚书所言极是,立后乃国家大事,当依礼法。臣愿待家父冤情昭雪之日,再议此事。”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臣相信,那一日不会太久。”
萧景玄凝视她许久,终于点头:“好。那便依你所言。”他转身回座,“但今日起,沈青澜晋封为尚宫令,总领六宫事务。待科举案审结,再行册后大典。”
尚宫令!这是内廷女官最高职位,正三品,有协理后宫之权。以此为过渡,既给了沈青澜应有的地位,又为日后立后铺垫,确实是最妥当的安排。
反对声小了下去。毕竟,新帝连“不纳妃嫔”这种惊世骇俗的话都说了,只封个尚宫令,已算退让。
“第三件事,”萧景玄坐回御座,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关于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案、玉玺案,三司复审已有进展。刑部侍郎方维岳——”
“臣在。”方维岳出列。
“将你这些日子的发现,禀报诸卿。”
方维岳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的奏章:“经臣等连日查证,已发现科举案五大疑点:其一,所谓‘泄题密信’用纸与沈太傅习惯不符;其二,信纸折叠痕迹新鲜,不似八年旧物;其三,当年笔迹鉴定师刘一手已承认,当年鉴定时受人胁迫,做了伪证;其四,案中关键证人之一、江南学政张明远,在案发后三个月暴病身亡,死因可疑;其五……”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臣等在重新查验玉玺案证物时,在那方蟠龙纽印的印纽底部,发现一个极细微的刻痕——是个‘琰’字。”
“轰——”
殿中彻底炸了!
“琰”字!崔琰的“琰”!
当年主审科举案、玉玺案的,正是时任刑部尚书的崔琰!如果印上有他的标记,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方印很可能经他之手,甚至可能是他栽赃!
“肃静!”郑文远高喝一声,待殿中稍静,才沉声问:“方侍郎,此言当真?你可有证据?”
“有。”方维岳从袖中取出一张拓印纸,“这是臣亲手拓下的印纽刻痕,请诸公传阅。”
纸在百官手中传递。那刻痕虽细,却清晰可辨,确是个篆书的“琰”字。
“这……这能说明什么?”有人质疑,“或许是崔尚书查验证物时不小心划伤的……”
“不小心划伤,会恰好划出一个完整的字?”顾衡之出列,冷笑道,“而且据内库记录,这方印在永和十二年前从未出库。崔琰当年只是刑部尚书,有何资格接触内库御用之物?”
这话问得犀利。殿中再次陷入死寂。
萧景玄缓缓开口:“崔琰已死,但崔氏还在。郑尚书,依律,栽赃陷害朝廷重臣、伪造证据,该当何罪?”
郑文远额角渗出冷汗:“按《大燕律》,主犯当处极刑,抄没家产,株连三族。从犯视情节轻重,或流放,或革职。”
“好。”萧景玄点头,“那便继续查。朕倒要看看,这桩案子里,除了崔琰,还有哪些魑魅魍魉。”
他目光如刀,扫过下方:“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元兴朝,不养蛀虫。无论是谁,无论背后站着哪个世家,只要触犯国法,朕必严惩不贷!”
这番话杀气腾腾,听得不少人脊背发凉。
“退朝。”萧景玄起身,“郑尚书、方侍郎、顾先生,还有沈尚宫,留一下。”
**
百官散去后,文华殿侧殿。
萧景玄已换下龙袍,着一身玄色常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连续几个时辰的仪式,即便是他也感到疲惫。
“陛下,”郑文远斟酌着开口,“今日在朝上宣布不纳妃嫔……是否太过操切?朝野必然震动。”
“朕就是要他们震动。”萧景玄睁开眼,“郑老,您经历过三朝,应当看得明白:后宫干政、外戚专权,是我大燕百年积弊的根源之一。朕此举,就是要斩断这条根。”
“可是子嗣……”
“承稷很好。”萧景玄看向一旁摇篮中熟睡的孩子,目光柔和下来,“况且青澜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皇室子嗣,贵精不贵多。与其养一堆皇子争权夺位,不如好好培养一个继承人。”
这话说得通透,郑文远一时无言。
沈青澜端茶过来,轻声道:“郑尚书不必担忧。陛下此举虽有违常例,但若能开一代新风,亦是美谈。只是……今日之后,怕是有更多人要视臣为眼中钉了。”
“他们敢!”萧景玄冷声道,“玄卫已布下天罗地网,谁敢动你分毫,朕灭他满门。”
这话说得杀气四溢,郑文远都听得心惊。
“陛下,”顾衡之适时开口,“说回正事。刘一手提供的那个疤面人线索,玄卫已有些眉目。”
“哦?”
“根据刘一手的描述,玄卫排查了永和十二年前后在京中活动的南北行商、江湖人物,锁定了三个人。”顾衡之取出一份卷宗,“其中两人已确认死亡,剩下一人——姓胡,名三疤,确实右手背有新月形刀疤。此人原是江南盐枭,永和十一年突然洗手不干,在京郊置了田产,做起了富家翁。”
“盐枭?”萧景玄眼神一凝,“与王宗衍可有关系?”
“正在查。”顾衡之道,“但据邻居说,胡三疤虽不混江湖了,却常有些‘贵人’来访。他家中仆役曾无意中透露,主家常去‘城南王老爷’的别院。”
“城南王老爷……”沈青澜沉吟,“可是光禄寺少卿王继恩?他是王崇的侄子,在城南确有别院。”
“正是。”顾衡之点头,“臣已派人盯住胡三疤和王继恩。只是……陛下,若真查下去,恐怕要牵出整个淮南盐政体系,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萧景玄冷笑,“朕看是动摇某些人的钱袋子吧。顾先生,你尽管查,天塌下来朕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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