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有个姐姐……小时候走失了。” (第1/2页)
一、周一傍晚的再次“偶遇”
周一傍晚六点半,暮色已深,丽梅大厦地下车库的灯光显得格外清冷。
秋日的白昼缩短得很快,才六点多,天空就已是一片深沉的靛蓝色,只有西边天际线处还残留着一抹暗金的余晖,像即将熄灭的灰烬,在摩天大楼的轮廓间挣扎。车库入口处,那抹暗淡的天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水泥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逐渐模糊的光带,最终被日光灯冷白的光线彻底吞没。
韩丽梅站在迈巴赫旁,手里拿着车钥匙,却没有立刻上车。她刚刚结束一个与欧洲分公司的紧急视频会议,讨论的是一个突发的供应链危机。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大脑还在高速运转,处理着那些关于原料短缺、物流延迟、成本飙升的数据和方案。但此刻,她的注意力,被车库另一端的一个身影牵引了。
张艳红。
女孩正推着那辆半旧的电动车,从员工停车区往出口走。她的动作很慢,脚步有些沉重,背着的帆布包看起来很沉,压得她一边肩膀微微下沉。她低着头,目光落在前方的地面上,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疲惫到没有力气抬头。
韩丽梅的指尖,在车钥匙冰凉的金属边缘轻轻摩挲。这是她连续第三天,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地点,“偶遇”这个女孩。上周五的对话之后,那个关于“兄弟姐妹几个”的问题,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理性的边界。她没有得到完整的答案,但得到了足够的线索。
今天,她想再试一次。在看似自然的闲聊中,将话题引向那个核心问题。
但当她真正看到那个女孩此刻的状态时,心里那点精心设计的冷静,再次被一种更真实的观察取代。张艳红看起来比上周更疲惫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韩丽梅也能看出她眼眶下深重的黑眼圈,能看出她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能看出她走路时那种虚浮的、仿佛随时会跌倒的无力感。
庆典筹备进入最后一周,压力可想而知。再加上那个数据整理任务,还有日常的行政工作……三重压力叠加,对一个基础薄弱的底层助理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但韩丽梅知道,这个女孩不会说“我受不了”,不会说“我做不完”,不会说“我需要帮助”。她会咬着牙,熬着夜,用最笨拙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啃。这是她之前展现出的特质,也是韩丽梅想要验证的韧性。
只是,这种韧性,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韩丽梅的指尖停顿了一下。然后,她收起车钥匙,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声响,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张艳红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没有立刻察觉。直到韩丽梅走到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脚步声清晰可闻,她才猛地一惊,转过身。
看到韩丽梅的瞬间,她的眼中闪过熟悉的惊慌、无措,随即是迅速强装的镇定。她的背脊下意识挺直,但那种挺直里透着疲惫的僵硬,像一根被过度使用的弹簧,已经失去了弹性。
“韩、韩总。”她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了。
“嗯。”韩丽梅应了一声,目光在女孩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她推着的电动车上,“车坏了?”
“没、没有,就是胎压有点低,推去出口那边打点气。”张艳红解释,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车把。
“前面有充气泵?”韩丽梅问,语气平淡。
“员工停车区那边有,免费的。”张艳红说,顿了顿,补充道,“保安室旁边。”
韩丽梅点了点头。她没有说“我帮你推”,也没有说“你去吧”,而是就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张艳红,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短暂的沉默。车库里的其他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引擎声。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清晰,沉默,像两座凝固的雕塑。
“庆典筹备,”韩丽梅最终开口,打破了沉默,“进入最后阶段了吧?”
“是,下周就开始了。”张艳红回答,声音依然很轻。
“压力大吗?”
“……还好,能应付。”
又是“还好”。韩丽梅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女孩,似乎只会用这个词来应对所有关于压力和困难的询问。一种本能的防御机制,一种不愿示弱的倔强。
“数据整理任务呢?”韩丽梅继续问,话题转得自然。
“在、在推进,还差最后一部分。”张艳红回答,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知道这个任务是韩丽梅关注的,也知道自己进度落后,担心被问及细节。
但韩丽梅没有追问细节。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目光重新落在张艳红脸上,看着那双疲惫但依然清亮的眼睛,看着那苍白干燥的嘴唇,看着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车库里的光线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清冷了。远处有车开过,车灯扫过,在墙上投下快速移动的光影,像时光流逝的具象化。
韩丽梅的指尖,在大衣口袋里轻轻敲了一下。然后,她开口,问出了那个从上周五开始,就一直悬在她心上的问题。但这一次,问法更加直接,更加……具有引导性。
二、那个核心问题
“上周五,你说你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韩丽梅的声音在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石子,平稳,但带着重量。
张艳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头,看向韩丽梅,眼神里有惊讶,有困惑,也有一丝本能的警惕。为什么又提这个?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
“是、是的。”她最终点头,声音很轻。
“哥哥比你大三岁。”韩丽梅继续,像是在确认信息。
“……嗯。”
“那,”韩丽梅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张艳红,像是在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你们家,就你们两个?”
这个问题,比上周五的更直接,也更尖锐。“就你们两个?”意味着在问:除了哥哥和你,还有没有其他孩子?无论是活着的,还是不在的。
张艳红感到喉咙发紧。她能感觉到韩丽梅的目光,平静,但锐利,像能穿透她粗糙的外壳,看到她内心那些模糊的、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记忆。她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盯着电动车生锈的把手,手指用力到指关节泛白。
车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将一切细节都照得清晰而冰冷。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能听到血液流过太阳穴的轰鸣,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永不沉睡的背景音。
该怎么回答?
说实话?还是继续含糊?
如果说实话,会怎么样?韩丽梅会怎么想?会觉得她家庭复杂?会觉得她背后有更多故事?会觉得她……是个麻烦?
如果不说实话,又能瞒多久?韩丽梅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执着,一次不问清楚,可能会有下次,下下次。而且,在韩丽梅那样的目光下,撒谎需要极大的勇气,而她此刻,连维持基本的镇定都已用尽全力。
最终,疲惫压倒了一切。那种深重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让她失去了继续伪装、继续防御的力气。她抬起头,看向韩丽梅,眼神里有种近乎坦然的黯淡,声音很轻,但清晰地说:
“不,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三、记忆的闸门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张艳红感到心里那块一直压着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空虚和茫然。那些她多年来刻意不去想、不去碰的记忆,像被这句话撬开了闸门,缓缓地、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有一次过年,亲戚来家里吃饭。大人们喝多了酒,开始聊起陈年往事。一个远房表叔指着她说:“艳红啊,你要是再大两岁,就能记事了。那时候你妈怀着你还挺着大肚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爸差点把你大姐送人……”
话没说完,就被父亲厉声打断:“喝多了胡说什么!吃你的菜!”
表叔讪讪地闭了嘴,但那些话,像一颗种子,埋在了小小的张艳红心里。她当时不懂“送人”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气氛的突然凝固,能感觉到父母脸上闪过的难堪和慌张。
后来,她渐渐长大,从村里其他老人的只言片语中,从父母偶尔的争吵中,从哥哥含糊的转述中,拼凑出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好像在她之前,家里还有个女儿。比她大两岁。但那个女儿,在她出生后不久,就“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因为家里太穷,养不起,送给了远房亲戚。有人说是在集市上走丢了,找不回来。还有人说,是生病夭折了,但家里讳莫如深,不愿意提。
父母从不谈论这个话题。每次她好奇地问“我是不是有个姐姐”,得到的要么是沉默,要么是呵斥“小孩子别瞎问”。哥哥似乎知道一点,但也讳莫如深,只说“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提了爸妈伤心”。
久而久之,这个话题成了家里的禁忌。那个“走失的姐姐”,像一个看不见的幽灵,漂浮在家庭的记忆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存在过,但所有人都假装她不存在。
张艳红也曾试图寻找更多信息。但那个年代,农村的户籍管理混乱,很多孩子出生时甚至没有正式登记。她问过村里老人,但得到的回答都含糊其辞,像是集体达成了某种默契,要将那段记忆彻底埋葬。
于是,她也学会了不再问,不再想。那个“姐姐”,成了她童年记忆里一个模糊的、灰暗的影子,一个没有面孔、没有名字、没有具体故事的幽灵。但那个影子的存在,像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从小就知道:在这个家里,她不是唯一的孩子,也不是最重要的孩子。在她之前,有一个姐姐,以某种方式“消失”了。而她,必须更懂事,更努力,更不惹麻烦,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这种认知,像一种烙印,深深刻在她性格的底层。让她从小就知道要谦让,要隐忍,要承担,要成为那个不让父母操心的、能分担家庭重担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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