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破晓之前 (第2/2页)
沈清辞立刻从自己水壶里倒出一点水,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又撕下一截相对干净的内衫下摆,试图为他腿上的伤口做最简单的包扎止血。伤口很深,像是被尖锐的石头或者铁片划开,又经过剧烈运动和摩擦,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在包扎时,她的手指触碰到他怀里一个硬物。她停顿了一下,还是轻轻抽了出来。
是一个油纸包,不大,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半。她小心地打开一角。
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粗糙的草纸地图,上面用炭笔画着简易的路线和标记。还有一个更小的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但依稀可辨:
“东山庙已泄,有埋伏。改道黑松岭,三日后的……子时……”
后面的字被血污彻底糊住了,无法辨认。
沈清辞盯着那张纸片,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
东山庙有埋伏。她原定的接应点,是个陷阱。
如果不是遇到这个人,如果不是他拼死留下警告……
她看向昏迷的男人。他的呼吸更加微弱了,脸色白得发青。黑松岭……那是地图上另一个标记,在更北边,更深入山区,路途也更艰难。三日后的子时……时间紧迫得让人绝望。
救他?还是自己走?
救他,意味着要带着一个几乎无法行动的重伤员,穿越即将被晨光照亮的山林,躲避可能存在的追兵和埋伏,前往一个更遥远、更未知的地点。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自己走,或许还能凭借谨慎和速度,在追兵合围前找到一丝生机。
怀里的书和名单,似乎又灼热起来。那些名字,那些等待传递的秘密,那些或许能改变战局、拯救更多同志的信息……它们的重量,压过了眼前这个濒死陌生人的生命重量。
理智在尖叫:走!立刻走!
沈清辞的手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纸片,指节发白。她看着男人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那身或许曾属于某个农家、或许只是为了伪装的粗布衣裳,看着他腰间那把磨损的驳壳枪。
他也许是个交通员,是个侦察兵,是个和她一样背负着秘密和使命的人。他拼死逃到这里,留下警告,然后倒下了。
如果自己就这样走了,和那些见死不救的、麻木的、被战争异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黎明前清冷而锐利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已经褪去,只剩下近乎冷酷的决断。
她快速地将染血的地图和纸片重新用油纸包好,塞进自己怀里,紧挨着那本书和名单。然后,她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男人扶坐起来,让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男人很沉,失去意识的身体更是难以掌控。沈清辞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咬紧牙关,调整重心,试着将他背起来。
不行。她的体力消耗太大,背着他根本走不了多远。
她改为半拖半扶,架着他的胳膊,让他尽可能倚靠在自己身上,然后迈开了第一步。
异常沉重的一步。两个人的重量,两个人的生死,此刻都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男人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发出含糊的呻吟,无意识地想要挣脱。
“别动。”沈清辞在他耳边低喝,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活命,就别动。”
也许是听懂了,也许是根本无力反抗,男人稍稍安静下来,只是身体依然沉重得像一袋沙土。
他们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着东北方向——黑松岭的大致方位——移动。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和拖痕,在湿润的落叶和泥土上清晰可见。沈清辞知道这痕迹意味着什么,但她别无选择。她只能尽量选择林木更密、地势更复杂的地方走,希望能延缓被发现的时间。
天色越来越亮。灰蓝变成了鱼肚白,天边的云彩染上了淡淡的金边。林间的鸟儿开始啁啾,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这生机盎然的晨光,对逃亡者而言,却是最危险的帷幕正在拉开。
沈清辞架着男人,躲进一片茂密的松林。她必须停下来喘息,也必须处理掉身后的痕迹——至少是近处的。她把男人小心地靠在一棵松树下,然后折返一段距离,用松枝扫平脚印,撒上落叶。
做完这些,她已经累得几乎虚脱。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睛,刺痛。她靠在另一棵树上,剧烈地喘息,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
男人又咳嗽了一声,这次吐出的是暗黑色的血块。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沈清辞看着他,又抬头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空。黑松岭……她只知道大概方向。三日后的子时……她甚至不确定今天是多少号,在黑暗和奔逃中,时间感早已模糊。
前路茫茫,生机渺茫。
但她不能停在这里。
她重新架起男人,继续向前。松针刮过脸颊,带来细微的刺痛。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第一缕真正的晨光斜射进林间,照亮了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他们蹒跚前行的、绝望而又坚韧的身影。
怀里的两份重量——一份是纸页的,一份是血肉的——同样滚烫,同样沉重。
她扛着它们,一步一步,走向逐渐清晰、也逐渐灼热的黎明。
下一章预告:第三十七章《松涛如刃》——阳光下的逃亡更加艰难,追兵的踪迹已然可循。沈清辞与神秘伤员的命运紧紧捆绑,在黑松岭的莽莽林海中,他们将遭遇的不只是自然的险阻,更有人心的试炼与意想不到的转折。
(第三十六章破晓之前完|字数:3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