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辟荒田·金珠化秽土 (第2/2页)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贫瘠的黄土:“看看这地!为什么长不好庄稼?没肥力!人吃饭才有力气,地也得‘吃’东西才有力气长庄稼!粪尿、烂草、草木灰、泔水,烂透了就是地最爱吃的‘饭’!撒进地里,地才有劲儿,苗才能壮!这叫养地!”
他看向叶七娘:“叶总管,此事关乎堡子存续!必须强制执行!安排专人负责收集!专人管理堆肥坑!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哪个区域臭气熏天没盖好土,我唯你是问!”
叶七娘看着李琰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那些枯黄的粟苗,猛地一咬牙,抛开捂鼻的手,用力点头:“明白!我亲自盯着!”
一直沉默的白芷此时也缓步上前,声音清冷却带着医者的权威:“堡主所言极是。医理有云,腐熟之物,化浊归清,反能滋养万物。草木灰可抑秽气,厚土覆盖可隔绝虫蝇。此法虽秽,功在根本。”
收集秽物的队伍成立了。
每天清晨,专人推着臭气熏天的粪车,挨个清理公共茅厕和牲畜圈;另有人挑着担子,收集各处倾倒的草木灰、烂菜叶和泔水。这些东西被源源不断地运往东边洼地的巨大深坑。
坑是现挖扩大的,深达数米。秽物按照李琰的要求,一层层铺入坑中,每铺一层,便覆盖一层厚厚的泥土和草木灰。即便如此,随着堆积物的增多和天气转暖,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败与氨气的浓烈恶臭,还是顽强地穿透土层,弥漫开来,笼罩了大半个磐石堡的东侧。
靠近堆肥坑的窝棚区,气味更是令人窒息。妇人们出门都得掩着口鼻,孩子们被熏得哇哇直哭。
抵触的情绪日益高涨。
一天夜里,负责巡查的老梁手下,抓到了两个试图将满满一桶夜香偷偷倒进溪流的汉子。他们被揪到李琰面前时,捂着脸辩解:“堡主…实在是…实在是臭得受不了啊!娃子夜里都睡不安生…”
人群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露出同情。
李琰看着那两个汉子,眼神冰冷如铁:“受不了?想活得干净?行!”
他猛地一指远处贫瘠的新田:“看看那些快死的苗!想想十天之后我们可能就要断粮!都饿死了,就干净了?”
“拖下去!按堡规,乱倒秽物,污染水土,鞭二十!罚五日重劳役!所住窝棚,迁至堆肥坑下风口三里外!”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嚎,再次震慑了人心。
第二天清晨,当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再次弥漫时,许多人都捂住了鼻子,却没人再敢抱怨。然而,更让人震撼的是,他们看到堡主李琰,挽起了袖子,裤腿高高扎起,手里拿着一柄长柄木叉,竟然亲自跳进了堆肥坑边缘!
他无视那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臭味,用木叉奋力翻搅着坑里黑乎乎、黏腻腻的秽物混合物,让底下的翻上来接触空气。腐熟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味猛烈地散发出来,更加刺鼻。
汗水混着溅起的黑泥,顺着李琰刚毅的侧脸流下。他眉头紧锁,动作却坚定有力。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位可以决人生死、带领他们杀出血路的堡主,此刻却亲手翻动着最污秽的粪土。以身作则,莫过于此!那些抵触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复杂的敬畏和沉默的服从。连叶七娘也默默地找来木叉,咬着牙,忍着翻腾的胃,跳下坑去帮忙翻搅。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堡主亲手搅动那代表着未来希望的污秽之物时,寨墙望楼上,尖锐的示警铜锣声再次撕裂了山间的宁静!
铛!铛!铛!
急促得如同暴雨砸落!
“山下有人!官…官差!”望楼上值守的汉子声音带着一丝惊惶和难以置信。
李琰猛地停下手里的木叉,抬起头,沾满黑泥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电,瞬间刺破弥漫的恶臭,投向寨门方向。
石头和老梁如同两道旋风,已经扑上了寨墙。
只见山下那条蜿蜒的土路上,尘土微扬。一小队约莫十来个人马,正慢悠悠地朝着磐石堡的山门方向行来。
没有甲胄,只有几匹驽马和几头毛驴。
队伍前方,一个留着两撇油光水滑鼠须、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头戴黑色吏巾的中年人,端坐在一匹瘦马上。
他腰间悬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和一杆红漆算盘,显得不伦不类。身后跟着几个歪戴帽子、斜挎腰刀、一脸痞气的差役,剩下的则是背着包袱、拿着绳子和空口袋的帮闲。
为首那鼠须吏员勒住马,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浓浓官腔、刻意拔高拉长的尖细声音,朝着高耸的磐石堡寨门方向喊道:
“喂——!堡子里的人听着!”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上来,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此地方圆三十里山川土地,皆属河阴县治!尔等聚众流民,私设堡寨,擅垦无主荒地,实乃目无王法!”
他捻着鼠须,绿豆眼里闪烁着精明与贪婪:
“速速大开寨门!本典史奉县令大人钧命,前来清点丁口,勘测田亩!尔等隐匿人口,私垦土地,须当补缴历年丁税、地税、厘金!若敢拖延抗税……”
他拖长了腔调,威胁意味十足:
“便以聚众谋逆、抗税不遵论处!到时大军压境,尔等皆成齑粉!”